让他对近旁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他拿不准自己该先道谢还是先道歉,片刻之后他仓皇松手,精灵还凝视着他。“你不该主动让自己的武器离手的。”莱戈拉斯平静道,“即使是为了帮我一把。”
“是我莽撞了。”男人低声说,“也许我该相信你的应敌能力。”
“我不是在责怪你。”莱戈拉斯说,话语里含着细小的颤音,“但既然你已经知道我的本事,就无需把我想得太脆弱。人类才更脆弱。”
“我得有胆识和精灵并肩作战才行。”男人说。
他收回手来,抓住浴桶的边缘,又缓缓松开。莱戈拉斯已经醒了,他用不着一直留守在旁边。他正欲后退,精灵反而对着他探出了手。
“过来。”莱戈拉斯说,“让我看看你的伤口怎么样了。”
这会儿他也只穿着底衣,破了至少两道,还被血弄脏。他本来也得在能够暂时歇脚的地方把它换掉。于是在精灵抓住他的衣领上提时,男人顺从地将底摆撩起,将上衣给脱下了。他侧过身,让精灵查看他左肩的伤,伤口是鲜艳的红色。他的后背也没有之前那样痛了。“我想它们正在愈合。”他说,“如果你还留有一株王叶草,我可以自己来处理余下的部分。”
“的确还有,就在我的背囊里。”莱戈拉斯说,“把它拿来吧,然后你也到水里来。”
男人照做了。他拿着那棵草回到浴房,另打了些水将它的根部洗净,又分出一半草叶来放在一旁,预备留待包扎时再使用。他踩着脚凳翻进浴桶,水涨得更高,漫到了他的胸膛。阿夕拉斯的叶片浸入清水,空气中蓦然升腾起一股奇异芳香,像将熟的果实,沉坠在雨后的森林里,风漫过山岳将那股芬芳带入田野,人们会为此而欢笑。
他将草叶搓碎,散入水中,而精灵的手掌将浮着碎末的水捧起,浇淋在他的肩头。男人低哼一声,没有发出抱怨。精灵浇过那一捧水,指节上还粘着些碎叶。他再一次伸手按向那道伤口,抚过它的边沿。他的手指是柔软的,却也拥有战士的坚韧。他完整地抚遍了这一道创口,随后才将手指探向男人的背后。
等我先转个身会更方便,男人想这么指出。然而精灵已经准确地按在他的肩胛骨之间,恰好落在伤口的一端。他便不再言语,由着对方继续用泡开草药的水与柔软指尖帮他处理一部分遗留问题。杜内丹人和精灵都懂得如何正确地使用阿夕拉斯,因而他不会质疑莱戈拉斯的做法,让他略有困扰的是另一件事:或许他们挨得太近了。
他们面对面站在水中,精灵几乎环抱着他。此前还在树林中、刚刚躲过巡逻队的搜查的时候,精灵将他抱得更紧,躯干相贴,指掌压在他的后背上,将自身享有的福祉分给他。并非所有的精灵都能放弃长生,莱戈拉斯所念诵的也不过是祈福的咒文,然而那一刻汹涌的热力、生机与诚挚的心都是真实的。埃斯特尔,他被赋予这个名字,在精灵的领地被抚养长大,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样做的含义。若非真诚地将心给倾注过来,祈福便无法生效。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们的性命的确是被誓言连结在一起了。
他还在回想。他初见到密林来客时,那还是一张强弓、一支利箭、一柄尖刀,在面对人类时不会过度轻视,也不会分出太多好意。像是旅行中途径的树木,不会主动戕害他,有时还能提供一小片阴凉,但也不过是安静地存在于那里。然后树木伸出了枝条,枝条绕上他的身躯,他发现在那坚硬表壳下也有一颗心。水雾将他的面颊熏得潮湿,他仿佛还淋在雨里,有柔亮的光辉凝在精灵的面容上。
他的喉头像是被塞住了。揽在他背后的手掌一路下滑,没入水中,停在他的腰间。他们贴得更近,精灵的足趾踩在了他的脚尖上,轻盈得像是幻影,但他偏偏知道那是真的。他的同伴已经解开样式复杂的编发,那头金丝般的长发漫过肩头和背脊坠落下去,散在水面宛如阳光晕染过的涟漪。他听得见那颗心在跳动,伴着因时日漫长而变得悠久恬静的韵律,又因与更为短暂也更鲜活的生命相连而变得热切,就这样紧挨着他,不哀泣也不索求。
“莱戈拉斯。”他试探着喊。他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又突兀地陷入了一个离奇的梦。精灵还抱着他,呼吸变得紧促了一些,不多时又缓和下去。而后莱戈拉斯松开手臂,猛然后退,水面开始摇晃,他退到波浪的另一端,蓝色的眼蒙上远山似的叠影。
“埃斯特尔。”他轻声说,“我不欠你任何东西。”
你不欠我,男人想道。向来如此。我不过是救你一回,但从来都是我受恩更多。
他们在水变凉之前沉默地洗浴完,擦干身上的水迹。在精灵的帮助下,男人用剩余的草叶包扎好了自己身上的刀伤。随后他们分睡在两张床铺上,莱戈拉斯还显得很疲倦,这次也安分地躺下了。烛火灭了,夜色与岑寂一同铺展开来,他们都还睁着眼,负伤者只能侧卧,脸朝着另一张床的方位,也望得见闭合的窗。雨已经停了。
“我明天一早就走。”莱戈拉斯忽然说。男人稍抬起头,隐约感到自己的心脏紧缩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