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声如同沸水在耳边炸响,宰杀鸡鸭的血味,鱼虾河鲜的腥味,瓜果蔬菜断裂处发出的腐败气味,牛羊牲畜身上的土臭,蚊虫飞舞,人与人挤在一起的浓郁汗味混着体热,劣质的头油脂粉香气……熏得镜郎几欲作呕。他脑中嗡嗡作响,捏着小香囊凑到脸边,深深嗅了几口香草气味,这才勉强定了定神。
“二、二姑娘,走这里。”
细细弱弱的嗓音混在嘈杂里,不仔细听,就如一阵风似的从耳边吹过去了。说话的少女是那三姐妹年纪最大的那一个,她依然含着胸,缩着肩膀,纵使衣着明媚鲜艳,神色却晦暗到了十分,她探出两根指头拉了拉他的衣袖,并不敢与镜郎有实质上的眼神接触。
谁能想到她其实还是姐妹之中最为胆大的那一个呢?
至少她还敢于离开庄园,和外人搭腔,剩下两个妹妹,却是连门都不敢出一步,若是见了陌生人,就和老鼠见了猫儿似的,嗖的一下就蹿到其他人身后,巴不得藏到地缝里去。
镜郎跟着紧走几步,站在一处小土坡上,对着她,露出一脸笑来,轻声细语,唯恐吓着:“多谢你,我好多了。”
寅娘从袖中取出一把小小的木头扇子,为镜郎扇了扇风——不知是什么木材,带着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她关切地看了看镜郎神色,确认没有什么不妥,方才放心笑道:“二姑娘若有什么喜欢的,想要的,可自去看看,只是别离了集市,拐到无人的小路上去,只怕要迷路呢,午时钟响,咱们便在这旗子下头碰面,一道家去。”
镜郎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就见两个中年女人护卫着几个少女,说笑着走入人群,寅娘则取了一张单子出来,前去采买。
镜郎踮起脚尖四下望了一阵儿,避开满是血腥气味的摊贩,往有锣鼓声响的中心区域走去。
镜郎在人群里小心翼翼走了几步,就被一个小孩儿一头撞在腰上,往后滑了一跤,小男孩满头满脸的汗,抬头见是他,恶形恶状故意做了个鬼脸,闷着头又跑。
他不过五六岁大,却像没有笼头的野马,在人群中横冲直撞,牵着他的,是一个孕肚硕大的女人,被拖得踉踉跄跄,几次险些摔倒。
女人年纪很轻,可能十七八岁,也可能只有二十出头,裙上、袖上打满了起了补丁,襟口全是毛边儿,脸色蜡黄,唇无血色,额上蒙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右手挽着一只篮子,似乎装了什么沉重的东西,使她的手臂细微的发着抖。
小孩儿冲到人堆里,指着摊上的玩具叫嚷着什么,不知是女人答了什么话,还是什么地方不如意了,他便就地一躺,倒在泥浆里,一边打滚,一边十分流畅地骂出一堆带着乡音的土话来。
“小贱人!黑了心肝儿的贱货!别以为肚子里怀着一个,就把自己当个什么东西了!谁知道怀了个什么玩意儿!下流种子赔钱货!我才是我们家的长孙香火!你不给我买,我就要爹打死你!”
牙还没长齐的幼童,这样吊着声音,大庭广众之下,声嘶力竭地辱骂继母。见周遭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他更来了劲儿,扯着嗓子假哭起来,挤出了几滴眼泪。
“没天理啦!狠心短命的后娘要害死我啊!她要毒死我,给她肚子里的小贱种让路啊!”
想也知道,这种话不是他自己能想出来的,定是旁人说的多了,耳濡目染学来的。
是他的祖母?父亲?还是什么亲戚?
镜郎不知其他人作何感想,只感觉一阵寒气从脊梁骨处往上冒。
再不忍心看下去这一出闹剧,他背转过身,离开了看热闹的拥挤人圈儿,无意识地一阵乱走,被人流挤到了另一处摊前。
这里的气味没有那么驳杂,满是竹木的青涩汁ye,混着轻微的漆味,并不难闻,低头一看,一张长而扁的藤木小桌上,摆满了各式竹木、藤条编成的细巧玩意儿。小花篮,胭脂盒,大大小小成套的妆奁,竹节抠出来的茶杯,长短不一的竹钗、竹簪,打磨得光滑圆润的九连环,只上了一层薄漆,稚拙简单得有些可爱……颇有些意思。
镜郎本握着一支雕琢成舒展梅枝的竹簪把玩,忽然手中一攥,将那簪身捏成了两段。
……有人在摸他的屁股。
在摊主哎哟哎哟的连声叫唤里,他胡乱抓了一把铜钱丢上桌案,手中捏着两节断簪,霍然转身。
男人身材肥硕,裹着一身亮闪闪的绫罗,腰上挂了枚玉佩,个头十分矮小,只到镜郎肩头,脑门秃得晶晶亮,手指粗短如胡萝卜,还伸在半空没有收回,见镜郎转身,全没有被人抓包的害怕,笑出一口黄黑的歪牙,五指虚空抓了一抓,又要去摸镜郎胸口,一边挺着腰胯,黏黏糊糊地往他身上贴去。
“小娘子,你这样的美人,我怎么没见过,才搬来是不是?几岁了?”
“…你别怕,别躲啊,我不是坏人,我姓鲁,家里良田千亩…你好香啊,不过带这些草有什么意思,给我做姨娘,有的是上等香料……”
镜郎也只是微微一笑,并不答话,趁他伸手摸来时,猛然发力,一把将断簪插进他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