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没指望她有好脸色给他,不过看她哭了太久下人又不敢劝方才出来,因手上落空也只是淡淡收回,起身与她相对而立,但道:“是我疏忽了,等过两日回京,我带你去祭拜李相与胡夫人。”
明微默然无言,静站片刻,屈膝一福,提步进了门。
朱红的回字纹雕花门开了又合上,皇帝望着那扇门,一时竟有些生怯。只他不去,他们恐就此便断了。
明微要强,是不会在他面前哭哭啼啼的,便能在院中抚琴,也是因她以为经昨夜一事,他至少会有些时日不来。没料到是他来了,她梳洗好了方见他,犹是从前一般无话,便人在他眼前,神也好像不在。
皇帝有些日子没有试图与她说话了,常常撂下她看孩子,这会儿却无声陪着她。他才意识到他虽日日见她,却已经忽视了她太久。她整个人都不好,纤弱,苍白,眼神空茫,像一具空了的壳子。
“明微……”他不敢碰她,极尽可能的不惹她厌烦,一点一点的与她分解:“何氏的死与你没有关系……”
他试探着牵她的手,终于让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慢慢与她道:“魏绾含冤数年,她死亦不冤,便她不自尽,宫规也饶不了她。追根溯源,是她自己包藏祸心,咎由自取;便退一步,魏绾使计试探,也是我所授意,不过是要瞧瞧她们一个个儿有什么心思。这些都与你没有关心,你不要都怪在自个儿身上。”
相比于她这般死气沉沉的安稳,他宁愿她活成一根刺,起码叫她知道她的心还在。
他把她的手贴到脸上,将脸埋进去,深深的吸气:“是我的错。我不该执意叫你进宫……”
掌心有点点濡shi之意,明微偏头望向窗外,看檐下缀着一颗星星,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
五更天,陆满福带人进来伺候。近些时日少见的,皇帝起身之时面色平和,李嫔随后起来,眼中亦少了几分素日的倦厌,只又像才出月子那会儿一般,平静而冷淡。
昨儿晚上屋里一直没动静,他无从猜起,端看两人情形也不敢嬉闹,老老实实与皇帝理着袍子,但听他与那位道:“长姊来信,你此前在姑苏讲了几日《传习录》反响甚好,她与山长商量,有意在女院开设这门课程,想请你编纂讲稿,再找人代讲,你可愿意?”
长公主吃过满月酒以后就去了姑苏,这信实际压了已经有些时日了,一则是他这些日子受她冷待,心中难免积郁,少有思量;二则,文以载道,读书人与一个国家的政治是有着不可分割的密切联系,他本心是不愿意叫她沾手政务,恐她移了心性。长公主也知晓,是以才会修书与他,而不是直接问她。明微是什么样的眼界,虽相互避忌,平日说不得三言半语,他心中却清清楚楚的知道。她胸中有沟壑,不输男儿丈夫,赏花看月、游戏人生绝不会使她开怀,倘若要她活得快活,你必要赏识她,叫她能尽其用。正因如此她才会与长公主交好,才会在回宫之初时不时听到她怀念姑苏。倘若没有皇后,倘若她是皇后,他必然愿意她与温禧一般,成为他最得益的助手。可母仪天下的人只能有一个,他用那些不痛不痒的关爱麻痹自己,也试图麻痹她,直到昨日才做了决定。他近乎折尽了她的自由意气,未必不能给她这一点点的肆意,一点点的信任。
明微手握玉梳,淡淡的抬眸看他,一瞬即低了头,慢慢的将梳子划了下去。
皇帝手一抬,陆满福识趣的退开,但见他提步走到了李主子身边,缓缓蹲了下去,“胡夫人才华横溢而英年早逝,必如你所注的《诗经》一般,有许多尚无人知的立论佳作,你不愿意代替她完成她的心愿么?”
明微不说话,他便继续道:“新旧有争,殷陆离在江苏办新学,朝中不乏异声。朕便愿意帮他,独木也难免难支,我知道你最擅推陈出新……”他笑了笑,“蛊惑人心也是极有本事的,你不愿意帮一帮他么?”
她望了他一眼,轻笑:“后宫不得干政,陛下忘了?”
“所以要委屈你。”皇帝极好的耐心,并不理会她语气中的讥嘲,只是道:“我把九方斋的印鉴给你,你可仍用闻风先生的名号。”他握着她的手,定定注视着她的眼睛,“你说过,想我成千秋功名,为万世颂。我原不徒一个后世之名,可如今,我愿这千秋功名里能有你的名号。”
“不堪当此任。”明微淡然回绝,而后起身,“时辰不早了,恭送陛下。”
皇帝起身,望一眼她,但吩咐摆驾,而神色莫辨。
陆满福暗中观察了许久,才发现主子殊无恼意。待得几天后长公主去信,李嫔依言撰稿,方解其意。
不过两个的关系并未因此恢复如初,只是不冷不淡的的,皇帝不像从前一般烦躁亦怒,李嫔也不再动辄发呆流泪,回回皇帝去瞧她,常见她撰书写稿,偶尔翻上一翻,也并不多话,泰半的时候倒是都在逗小格格,渐渐养得一日不见他便要哭闹。
圣上疼爱女儿,索性在养心殿给她劈了间小屋,去不了时便叫人抱过去,一面忙一面照看。有时候大臣觐见,看见他膝上勉强坐着一个身子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