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答应别人了,不能反悔。就这样,我晚上再回去。”
“你听不懂我的话——”
雷铭挂断电话,把手机关机了。
他盯着白瓷盘中的沙拉,原本整齐叠放第罗马生菜叶和烟熏鸡胸rou块已经被他用叉子搅得一片凌乱,像是下定决心点了沙拉但反悔不想吃的顾客挑挑拣拣后的残渣。
他喝了口冰柠檬水,冲淡嘴里的苦味。
墙壁上的挂钟走过1:59的边界,雷铭看了一眼店外。如果说母亲此时就出现在外面,头顶冒火地要把他抓回家里去,他也毫不奇怪。就算过了17年,他的家庭仍是如此。小时候的他还会反抗,但慢慢地他就明白这种反抗不会起到任何作用。于是他索性就什么都不做,选择消极应对。这是家庭给他安排好的人生,他的父母就像建筑师,从他还是婴儿时,就开始规划今后扩建盖高的蓝图。一步都不能走错,一点变量都不能产生。
但实际上,异常早就产生了。
从雷铭意识到自己喜欢同性时起,他就意识到这种规划背后的荒谬。他像是一只脚踩进了虚空,发现那里没有方向,也没有确定好的意义存在。实际上,他连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都不确定了。
一切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在外面无所事事地消磨过两小时后,雷铭提前几分钟跟着导航找到了蚂蚁琴行。
琴行里传来电吉他和鼓声交错的演奏,旋律和节奏已经契合得有模有样。雷铭推门而入,里面的演奏声停了下来,坐在门口玩手机的琴行老板抬头看他,问道:“来买琴?还是咨询?”
“我找我朋友。”雷铭说。
他望向里头。架子鼓后坐着个穿长袖T恤套短袖T恤的女生,她外边坐着怀抱电吉他的梁放。
梁放认出了雷铭,冲他挥手,雷铭朝他走去。
“我还以为是子夏呢,那小子又迟到了。”梁放站起身来,雷铭以为他要跟自己握手,但没想到梁放伸出了拳头。雷铭有样学样,跟他碰了碰拳面。
“介绍一下,这是斐扬,我们的鼓手。斐姐,这是雷铭,我们的新主唱。”梁放帮对方介绍彼此。
“你好。”身材娇小的斐扬从一堆嗵鼓间站起身,费劲地伸出手来,跟雷铭握了握。她的掌心汗津津的。
“杨子夏还没来?”雷铭说。
“没有,他平常都会晚个几分钟,习惯就好,”梁放抱着吉他,眼镜片里闪过一道紫光,“那天跟你一起去医院看子夏,还不知道你原来唱歌不错啊。”
“嗯,以前跟声乐老师练过一段时间,但后来就没再练了,”雷铭看了看店门口,“要不我给杨子夏打个电话?”
“也行。”梁放说。
雷铭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按下开机键,向店门外走去。手机的开机动画还没播完,他远远地便看见杨子夏从十字路口一路狂奔过来,背在身后的琴盒随步伐而上下晃动着。
杨子夏望见站在琴行门口的雷铭,朝他挥动起手臂,因喘息而扭曲的面庞上挤出一丝笑容。他跑到雷铭面前,才刹住脚步,双手扶在膝盖上,剧烈地喘息着,还用手背捂住嘴咳嗽了几声。
他开口时,声音带着哑意:“你来了啊。”
雷铭说:“你跑这么快干什么?嗓子都跑哑了。”
雷铭帮他把门推开,杨子夏走进琴行,跟老板打了个招呼。
老板说:“今天又带了个新朋友过来啊。”
“三缺一,人这下就齐了,”杨子夏咧嘴笑道,“今天是个好日子,您今后也一定生意兴隆,顾客多多。”
“哼,说吧,你小子是不是又要借我什么东西了?”
“您料事如神,”杨子夏比出一个大拇指,“其实吧,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我上回见您这有套电子管麦克风……”
老板摆手。“那宝贝我可不借你,你手一抖,不小心摔了,好几万可就打水漂了。把你买了你也赔不起。甭提了啊。”
“不是,我把那话筒插杆上怎么会摔呢,”杨子夏不死心,“那话筒杆多稳啊,您放心,决不会摔的。”
“你们玩玩就算了,别用那么贵的设备,要借麦克风嘛……”老板从抽屉里掏出来一个,捣鼓了一下开关,“用这个就行。”
杨子夏接过,嗅了嗅话筒的金属网罩,皱起鼻子。“这里头一股霉味啊,您多久没打理了?”
“哼,你们啊,先把歌练好了再谈别的,路都不会走呢,就想要飞了,”老板展开报纸,把自己的脸埋在后面,“后头有饮水机啊,你们自己接水,我就不招呼你们了。”
杨子夏趁老板在看报,对他做了个鬼脸。
他把话筒塞进雷铭怀里,往后面走去。雷铭跟在他身后,盯着他后脖颈上亮晶晶的汗水。
“迟到的人,这回该请我们喝饮料了吧?”梁放跟杨子夏碰了下拳头。
“那好说,听斐姐的,这回喝喜茶还是一点点?”杨子夏放下琴盒,把贝斯从里面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