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父苦笑。
“舟渝,你能不能和妈妈和解。”
又一次,又一次从父亲的口中听到让自己妥协的话语,唐舟渝已经不为所动了,或许是因为生病一样,频率太高已经适应了这种钝痛,所以可以自我欺骗,所以,已经麻木了。
“好。”唐舟渝干脆利落地切断了对话的欲/望。
失望吗,或许有一些,但并不是那么难过。从小听过太多作为儿子的责任,要体谅长辈,要敬爱长辈。即使他潜意识抵触,但已经完全认可接受并且执行着这样的教导。
所有人只是告诉他应该这样去做,却从不告诉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但对于唐舟渝而言,这些都无所谓,背负期待、在他人的期许之下成长本就是他一贯的轨迹,不需要考虑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成为大人眼中那个令他们满意的对象就足够了。
他已经失去了独自思考未来的能力。
唐父看出了唐舟渝脸上的抵触和敷衍,但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轻轻放下,反而开口道:“舟渝,你知道在我心中你妈妈是个什么性格么?”
唐舟渝没有回应,唐父就自顾自说下去:“犟,要强。她是这样,你也是这样,你们俩的个性简直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而后唐舟渝听到了,一个过去他从未听过的故事。
唐母出生在一个并不富裕的农村家庭,自幼瘦弱,但并未因此遭受冷遇反而得到了父母更多的关爱,在兄姐都要下地干活的年纪,她只要好好学习就够了。在那个年代,这是个极为罕见的情况,可唐舟渝的外公觉得很正常,他大字不识一个,却知道教育能改变人的一生,其他几个孩子都没有这种韧性咬住一口气走出这个小村子。但他的女儿,有这种志气!
既然有,就让她去。
这是外公从小告诉唐母的,也因此唐母成为村子里走出的第一个大学生。直到这一步,唐母的人生都是顺风顺水的,不出意外她能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人结伴终生。
幸,也不幸。她遇到的是唐父,一个体贴温柔,真心爱她的好男人。唯一的阻碍,是门第之见,是并不和睦亲善的婆家。为了和唐母在一起,唐父违逆母亲的意愿,甚至孤注一掷地净身出户,为了养活小家没日没夜工作,年纪轻轻落上一身病。
而唐母也因为生育后没有得到充分的修养,本就病弱的体质更加糟糕,疗养了好多年才养回来。最困难的时候,唐舟渝被她狠心送回父母家照顾,直到三岁才接回自己身旁。
此后唐母一边工作一边照顾孩子,直到唐舟渝上了小学,生活才从苦涩变得轻松起来。
※
“这些都是我欠你妈妈的。虽然你是我的儿子,但我要心疼你母亲多些,这些的确是我的私心和偏爱。可是,如果我不爱她,又有谁能爱她呢?”
“等你以后爱一个人就会知道,喜欢两个字分量太轻,而爱对一个人来说能有多么沉重。”唐父说这句话的时候掷地有声,脸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唐舟渝却清楚地看见他的眼神是多么澄澈,执着,坚定。
“为什么?”唐舟渝情不自禁发出隐藏在心中的疑问,“为什么爸爸你要告诉我这些?”
唐父洒脱地笑了笑:“我可不是那种食古不化的老顽固,觉得不该和孩子聊这些。当然,我也不是单纯来和你分享恋爱故事的,我只是觉得,你听完这些故事,或许能更理解你妈妈一些。”
“你妈在外人看来就是个体贴入微的性格,但那些不过是她的保护色。戳破那层保护色,她棱角分明,锐利得能够刺伤所有人,尤其是……爱她的人。”唐父说到最后停顿了一下,声音也变得轻柔起来。
“可是啊,就算她是这么个性格,这么多年,眼看她吃过这么多苦,我又怎么忍心让她改变呢。她或许不是一个很好的母亲,不够体贴,不够细心,不会像其他母亲那样对你嘘寒问暖,不会注意到你每次生病,甚至会把自己的期许强加在你身上。”
“但是舟渝,她是爱你的,永远,永远不要怀疑这一点。”
“我不会奢求你作为孩子要包容父母的缺点,但是,请你给第一次为人父母的我们一个机会,不要抗拒交流,不要把所有的关心都扭曲成对立。”
“这是,我身为一个失败的父亲,向你发出的请求。”
唐舟渝顿在原地,久久不能言语,唐父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深深戳中了他自以为刀枪不入实则柔软得不堪一击的内心。
眼睛有些发酸,口中品尝出淡淡的苦涩味道。
唐舟渝终于明白了,原来他自以为“成熟懂事”的伪装,是多么幼稚可笑,原来他长久以来所等待的,竟是这样的一番剖白。
朋友们常说唐舟渝是个没有逆反期的“怪物”,完美得像个假人,没有任性和父母作对过,没有逃课逃学离家出走的人生经历。
直到现在唐舟渝才明白,他不是没有叛逆期,只是他的叛逆期潜伏了太久,久到连自己都被欺骗了。
久到他任性地单方面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