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练恶寒地耸了耸肩,“从你嘴里听见这么一声,可真是稀奇啊。”
宗长殊怔了下,回想他十三岁时确实不太搭理人,对别人的好意,大多时候都是视而不见,总之,不知不觉间得罪了很多人。
驿馆给姚盼准备的房间是最好的,一走进去,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香气,床褥是暖融融的天鹅绒,姚盼迫不及待地扑上去,在上面打了个滚。
宗长殊及时制止她把床铺弄乱,连哄带劝,才把她拉了下来,给她将花苞髻解开,把姚盼短短的手脚都掖进被子里,一点不露出来,动作自然无比。
姚盼规规矩矩地任他折腾,江寒练杵在一边,看着这疑似老父亲照顾闺女的一幕,脸色说不出的奇怪。
姚盼从被子里钻出头,向他丢去一个嫌弃的眼神,“我们要睡觉啦,你还不走吗。”
“……”江寒练瞪了她一眼,“行,我走。”
江寒练一走,空气都安静了很多,姚盼眨巴眨巴着眼睛,望着帐顶绣的红色小花,默默唾弃设计人的品味,宗长殊坐在一旁,咳了一声,“殿下不闭上眼睛吗?”
“为什么要闭上眼睛呀?”
“闭眼睡觉。”
“为什么闭上眼睛才能睡觉呀?”
“……”
宗长殊放弃了,不跟她玩这种幼稚的绕口令,随手从桌子上拿了本书,翻看起来。
姚盼扭头看他,灯光勾勒出宗长殊立体的侧脸,鼻尖玉润。她看了一会儿,便转过视线,继续盯着帐顶发呆。
渐渐的,那朵红花慢慢模糊,最后消失在视野里。
宗长殊合上书,已是深夜。他揉了揉眉心,见床上的女孩已经睡着。
白皙的额角,露出毛绒绒的青色额发,面容粉嫩,似乎正做着美梦,偶尔咂一下嘴。宗长殊的眼底,出现微微笑意,片刻又沉寂下来。
他的脸色,竟有些说不出的凝重。
他拿起烛台,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是自言自语一般。
“太行只有这么一个殿下,陛下……也只有这么一个孩子。”
次日,有人敲了敲门口,“殿下,叨扰了。”
姚盼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已经天亮了吗?
有人推门进来,有力的手臂掀开被子,把姚盼抱出来梳头发。姚盼眯瞪着双眼,一看镜子里的发型,Jing神了。
宗长殊的手这么巧?
她不禁好奇地看他,宗长殊犹豫了一下,解释道:“嗯,之前经常帮宗长安梳头,就是我弟弟,殿下见过的……”
“他也喜欢扎小辫吗?”
姚盼一脸天真地问。
“……”宗长殊有点不自然,片刻就调整好表情,正直地点了点头。此时,正在家中干活的宗长安,狠狠打了个喷嚏。
宗长殊也不能算是撒谎。
前世,他的妹妹一直是他在带,积累了不少这方面的经验,直到后来他被召入宫中,为太女太傅。
姚盼呼吸着他身上清新的气味,更加想不通,前世宗长殊谋反的动机了。
他真的会为了满足自己的野心,为了获得更大的权势,把她从那个位置赶下来吗?
姚盼有点头昏脑胀,十四年后,这个人真的,会再一次,夺走她赖以生存的一切吗?
用过早膳,宗长殊来向姚盼道别。姚盼的好奇心愈发浓重,死活不听劝,跟着他来到房间,宗长殊不管她,在一边整理行囊,房间的中央,放着一个巨大的箱箧,姚盼比划了下,竟然有她那么高。
“哥哥的箱子里装的什么?”
“是梨梨吗是梨梨吗?”
“哟,看来我们的小殿下很聪慧啊,”江寒练不知何时进来,托着下巴,笑眯眯地逗她:“装的不是殿下,却是跟殿下一样重要的东西噢。”
姚盼十分不解,围着那个大大的箱箧,不停地转圈圈,宗长殊被她绕得头晕,一副小孩儿怎么这么麻烦的表情。
“我要走了。”
他按住箱子,制止她继续淘气。
“哥哥,不能跟梨梨一起走吗。”姚盼露出失望的眼神,眼睛一下子泛红,像只要被抛下的兔子,看得江寒练都有点动容。
宗长殊却没什么反应,将那个箱箧背到了背上,笔直的脊背被微微压弯。
几缕黑发垂到唇边,被他咬在唇边。
他唇的色泽很淡,一眼看去,显得五官很干净。
宗长殊低头,看了姚盼一眼。小孩子的眼睛懵懂,纯净,如同一片深邃的湖泊。
这是未来太行皇室的希望,是皇室的命脉所在。现在,还是一粒等待发芽生根的种子,青涩无知,完全没有自保的能力。
时至今日,他仍然清楚地记得龙榻上,那个老人望向他时,充满希冀的眼神。
他们曾经共同征战沙场,并肩作战,与死神擦肩而过。
那个鬓边斑白之人,也曾经意气风发,横刀立马,与将士朗声大笑地举杯共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