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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海往事】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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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接。不顾陈老师错愕的目光,我发疯一样冲了出

    去。校门紧锁,门卫不放行。我绕到了学校东南角,那儿有片小树林,可谓红警

    CS爱好者的必经之地。

    翻墙过来,我直抄近路。十月几近过半,庄稼却没有任何成熟的打算。伴着

    呼呼风声,它们从视网膜上掠过,绿油油一片。小路少有人走,异常松软,几个

    老坑也变成了巨大的泥沼。两道的坟丘密密麻麻,在正午的僻静中发出藏青色的

    呜鸣。我跑得如此之快,以至于脚下一滑,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进了村,街上

    空空荡荡,暴烈的日光下偶尔渗进一道好奇的目光。我记得自己的喘息沉闷却又

    轻快,而水泥路的斑纹似乎没有尽头。

    家里大门紧锁。我捶了几下门,喊了几声妈,然后发现自己没带钥匙,不由

    整个人都瘫在门廊下。气喘匀了我才缓缓爬起,从奶奶院绕了进去。母亲当然不

    在。我找遍了角角落落,最后在楼梯口呆坐了好半天。再从家出来,日头似乎更

    毒了。我心如乱麻,寻思着要不要到街上溜一圈。这时,一个声音惊醒了我。是

    前院一老太太,正坐在槐树下吃饭,她远远问我今天咋没上学。我快步走过去。

    她扒口饭,又问我是不是在泥里打滚了。劳她提醒,我这才发现自己在泥里打了

    滚。我问她见母亲没。她说:「上午倒是见了,从老二那儿拿了瓶百草枯。要不

    说你妈能干,我还说张老师这身段哪能下地啊。」我转身就往家里走。「林林你

    奶奶回来了,上午就回来了。老两口真有福气……」她还在说些什么,我已经听

    不清了。

    然而药桶安静地躺在杂物间,像是在极力确认着什么。我有气无力地朝奶奶

    家走去。农村妇女酷爱服毒自尽,尽管这种方式最为惨烈而痛苦。十四岁时我已

    有幸目睹过两起此类事件。那种口吐白沫披头散发满地打滚的样子,我永生难忘。

    母亲从不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人,但是对于死,我们又能说些什么呢。至少对那

    时的我而言,母亲已经几乎是个死人了。果然,爷爷在家。看见我,他高兴地发

    起抖来。我懒得废话,直接问他见母亲没。他嘟嘟囔囔,最后说没。我又问奶奶

    呢。他说在谁谁谁家打牌。我就出去找奶奶,结果跑了一圈也没见着人。回去的

    路上,我一步踩死一只蚂蚁。我感到自己流了太多的汗,而这,几乎耗光了我所

    有力气。

    推开大门,我却看到了母亲。她满身泥泞地蹲在地上,旁边立着一个绿色药

    桶。院子里弥漫着氯苯酚的味道,熟悉得让人想打喷嚏。母亲还是那身绿西裤白

    衬衫,遮阳帽下俏脸通红,几缕湿发粘在脸颊上,汗水还在源源不断地往下滑落。

    见我进来,她惊讶地抬起了头。我想说点什么,张张嘴,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半晌我才一拳夯在铁门上,眼泪也总算夺眶而出。我记得自己说:「你死哪儿了?!」

    我搞不懂这是怒吼、哀号还是痛哭。只感觉手背火辣辣的,恍若一枚枚青杏从秃

    枝上冒出。朦胧中,母亲起身,向我走来。我用余光瞥着,假装没看见。终于母

    亲摸上我的肩膀,抚上我的脑袋。那截白生生的胳膊在我眼前扫过,宛若一条横

    贯夜空的银河。于是我就矫情地扑进了她怀里。我大概永远不会忘记母亲身上百

    草枯的气味,杏仁一般,直抵大脑。还有她的哭泣,轻快地跳跃着,像是小鹿颤

    抖的心脏。也不知过了多久,母亲拍拍我说:「你头发都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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