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平笑笑:“那给你买糖吧。”
广朝气笑了,把毛巾往他哥身上一甩:“你都不听我讲话的啊?我不要,浪费那个钱!”
广朝十七岁的时候,林鹃儿被她的父亲拖了回去,刘媛和奶奶同林父的争吵声引来了村里的人,林鹃儿的哭声尖又细,戳着广朝的心,广朝跑出去抓着林父的手,试图把林鹃儿被捏得发红的手从林父手中夺过来。林父一脚踹过去,倒在地上的是韩平,韩平捂着肚子咧着嘴:“你敢动他!!”
那是在他们家里留得最久的一头牛,广朝记得,在他们那个不富裕的家里,牛是家里最重要的财产,但是后来拉回来的牛都是没多久就死了。广朝记忆里的,是奶奶干枯的手狠狠地抹一把眼睛,还有横躺在路中间的牛。
韩平喘着气,发了疯一般地狂奔,嘴上哄着广朝:“快到医院了,到医院就好了!”
可往往祸不单行,家里一日比一日拮据,操心的事情一件又一件,偏偏这个时候十二岁的广朝半夜高烧,晚上没人去县里,借不到车,韩平急得焦头烂额,拿上家里的所有存款,背着广朝跑了十几里的山路,停也不停,刘媛被他远远地甩在身后。
广朝那时还在破败的学校里握着笔,当时的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日后想起来,他却总觉得自己就在现场,听见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奶奶患上老年痴呆,辛苦了一辈子,短短几十年就耗尽了她的心力,可即便她老了痴了也在为这个家劳心劳力。
广朝烧得迷迷糊糊的,紧紧地闭着眼睛,也不知道听不听得到韩平的声音,小小声呜咽着:“妈妈糖,想吃糖,呜呜”
广朝趴在韩平的背上小声啜泣:“呜难受”
县里医院小,半夜里只有一个医生值班,韩平跑到那里连话都说不出来,发了狠地使劲砸门,把医生吓了一跳。韩平脱了力地倒在地上,医生看看躺在床上的,又看看躺在地板上的,再看看跟在后面跑进来的刘媛,叹了口气。
韩平把头伸过去,看着广朝一脸埋怨,忍不住握上了替他擦脸的手,那只手有点粗糙,但和他常年劳作的手不一样,广朝的手是握笔的,韩平一脸心疼地摸了摸广朝的手背:“都开裂了,太干燥了,哥给你买瓶擦手的你抹点。”
后来奶奶什么也不念叨了,时不时就去地里看看,看看地里种的苗,再去看看被韩平放着的牛,还有圈里的鸡,看看天再看看地。奶奶大概想找点事做,但是拿不稳针线,挑不动担子,砍不了柴火,什么都做不了了。她不愿在家里闲着,就跑出去绕圈,从坡上摔下去摔断了腿。
韩平心都揪成一团,疼的很,和肺一起,在奔跑中、在广朝无意识的呢喃里,被撕裂又缝上又再被撕裂,疼的他喘不上气。
。
韩平跑过去,手心里握着糖却在犹疑,汗湿了糖纸,最后没掏出来。广朝眨巴眨巴眼睛:“哥哥?我什么时候能回家?”
奶奶也一直没找到,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有人说见到她坐上了去城里的车,到处问了个遍,却再没人知道更多的消息。广
刘媛的事同人吵闹了很久,对方一副无赖样,直称自己没钱赔不起,警察私下里找他们,给了他们些钱,好歹让刘媛下了葬。
一开始念叨着广朝的学业,镇里不好,要学出去走出去,广朝在旁边应和点头,奶奶又转头去念叨韩平,你是哥哥要撑起这个家,又说,对不住他没能让他去读书,韩平扶着奶奶走那么几圈,同他的奶奶说:“我不是那块料,广朝出息了就好了。”
林鹃儿没能被留下,韩平也没能打过林父,广朝撇着嘴把沾了水的毛巾递过去,嘴里嘀咕着:“哥你怎么回事,拦都拦不住。”
广朝吓了一跳,扑过去被韩平一把搂住。韩平眼里都是怒火,那是他宠在心尖上的小孩儿啊,怎么能有人在他面前对他动手,韩平拿了砖头就往人头上砸。
韩平和广朝都不在家,刘媛找人要了推车,推着奶奶去了医院。药开好了,腿也处理好了,刘媛要带着奶奶回家,哪能想到医院门口来了个醉鬼,手里握着刀,见人就挥,奶奶被留在原地,那刀冲着刘媛就砍了下去。
广朝那段时间过得也是迷迷糊糊,毫无记忆,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有得过这么一场病,韩平把自己埋进广朝的肩窝,说:“当时医生说你是脑膜炎,奶奶把家里的牛拉去集市上卖了。”
刘媛死了,奶奶也找不到了,一天那么短,却能发生那么多的事情。半夜里,广朝眼里含着泪,在医院周围找了又找,最后被韩平摁进怀里,一下一下顺着毛,韩平小心翼翼擦干净他眼角的泪,轻声安抚他:“哥在呢,奶奶会回来的,哥会把他找回来的。”
第二天一早,韩平就爬了起来,在县里绕了绕,拿出自己兜里的所剩无几的钱,买了颗糖,回去的时候医生站在门口同刘媛讲着他听不懂的话,韩平把头伸进病房,广朝醒了,神情还是奄奄的,看见他嘴角一弯弯出一个微笑:“哥哥!”
韩平想着刚刚听到的医生说的,他抿着嘴:“你好好休息,休息够了就能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