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阑全身颤抖,冷汗涔涔而下,霍飞白的声音传入耳畔遥远而模糊——“公子莫怕,现在阊闾门那里并未戒严”
筵席已至末尾,太乾宫崇华门处停满了各式徽样座驾的马车,从一品大员至皇亲贵胄,靠着城墙列次而立,不时有醉熏的官员从宫中趔趄着由侍卫送出太极殿。城脚处灯光昏暗朦胧,谢阑半靠在霍飞白肩头,被他架上一辆悬挂“刘”字风灯的二驾马车时,马夫亦是赶忙上前搀扶,无任何异色,因此并未引起把守宫门的骁宸卫注意。
狂风猎猎灌入厢中,这车驾看似极为普通,实则以空心宝槭木制成,坚硬轻捷异常,两匹健硕的花驳脚力迅捷,风驰电掣间人仰马翻,沿途碰翻了街边大量摊贩,货物倾倒后堆挤在地,甚至造成小小的失火,将紧咬不放的追兵彻底远远甩下。
太乾宫外洛京城繁华依旧,今日更是喧嚣如佳节,马车飞奔之时横冲直闯,摊贩倒塌,狼藉一地,行人皆是惊叫着躲避。
知晓他一向心细如发,便由他细致地为自己贴上了那张人面皮。这人面皮由树脂所制,贴上后好似被胶质的蚕茧束缚住脸庞,有些透不过气来。然而谢阑却是想到,霍飞白当时数日顶着这密不透风的面皮,戍守艳阳下,接连几日都受着如此细碎折磨,只为寻到自己,不由心中愧疚又深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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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端坐车驾之前的马夫瞳仁紧缩,神色未变,与车内的霍飞白对视一眼,五指拢捻似分枝拂叶地一个翩翻,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银光雪亮的牛毫细针若摧花暴雨,激射而出,直射崇华门口十余个骁宸卫。这些人正是被警钟引望向太极殿之际,始料不及下尽皆中招,被灌注其上的力道带得腾空后撞,倒地后霎时委顿。
沉闷的钟磬音响过九声后尚不停歇,愈发急促,最后竟是宫中万钟齐发,层层叠叠宛若扩散的澹澹浪潮,夹杂金石铿锵鸣音,洪然浩荡。
例行检查,一名骁宸卫登上车辕,撩开帐帘,见那官员满面酡红醉得不省人事,身边家仆正在为其宽衣擦脸,匆匆扫视一番,便欲放行。
车夫袖中马鞭如蹿掠而出的毒蛇般狠狠一甩,两匹花驳嘶鸣一声,拉着车驾从崇华门中疾驰而出。
凌空时风如薄刃刮过无知无觉的假皮面庞,广袍衣袖猎猎翻飞,谢阑有些紧张,却亦是在霍飞白的挟带下体会了一番飞檐走壁之感。数次轻捷如猫的跃动后,凝华宫已被远远甩在了身后。谢阑回头一望,月辉与烟火明亮,黑暗的凝华宫之上竟然隐隐腾起了模糊的紫雾,极为浅淡,却是凝而不散,将整座华贵殿宇笼于其中。
远远只见一队龙禹卫疾驰而来,其中一人手持炬火,嘶哑地大吼道:“——刺客犯上!!!封宫!!!——”
太极殿皎爻门城楼之上,设有百口丈余石英大磬,平常每旬大朝会清晨,报晓鼓起后次第敲响,如浪潮般震荡而开。现下且不说时近三更,亦非国丧,更是天子大婚喜宴,如何突地起了钟声。那骁宸卫眉头微蹙,从车中探出身,向钟声所响处望去。
霍飞白一把扯下飘飞若败絮的车帘,紧盯着车水马龙的清晏大道尽头处洛京阊闾门,今日不闭城门,只设路障,而现下人声鼎沸吵杂,待得马匹奔至阊闾大门前时已是闭城不及,马车尚可借势一举冲破阊阖门。
霍飞白手下不停:“本已是怀胎九月了,属下缱人在那妇人喝的茶中加了少量巴豆与牵牛子,这两味药都有催产的效用,于孕妇并无害处。”将人面皮接口处细致地贴合至谢阑发际与下颌后,霍飞白又取出一只小巧的砗磲,里面盛着女子容妆的柔腻胭脂。霍飞白将其抹上后薄薄得晕开,制作出酒后醉态之状,这才完工。
封城的血红信号升上空中,曾几何时,这定然是极其醒目的警告,然而今日漫天烟火,红金翠紫花雨铺洒,行人们都看得不耐了,自是没有人太过注意。
“啊
退开几步,将谢阑上下打量一番——方才略显憔悴的美人面已是换作一张三庭五眼无油无盐的寡淡脸,合身的暗紫流缎官袍下藏掖着轻薄的烟罗春衫,然而谢阑身形落落挺秀,从背影望去更是清隽不凡,绕至正前时只会发现与这张清汤寡水脸盘极是违和。
却是说时迟那时快,太极殿方向,竟传来隐隐鼎钟之声。
“刺客逃出宫了!”
“——崇华门方向!”
垂下眼睫,谢阑不由轻声转换了个话题:“飞白,你怎知刘大人妻子今日产子?”
“快追!!!放信号!!!封城——!!!”
风中霍飞白的声音从耳畔传来:“那是醉心迷散,宫中的人明日之前都不会醒了。”
谢阑只觉一股大力袭来,然而霍飞白扣住他的手臂稳若磐石,刹那间,两人竟是已越上了琉璃瓦铺就的金顶,霍飞白扬手向下抛出了几颗什么,便挟着他跃出了囚禁了自己近半年的凝华宫。
霍飞白觉出些不妥,然实是时不我待,他揽住谢阑纤瘦的腰肢,在他耳畔低声道:“公子,得罪了。”足下一点,便带着人轻盈地跃上了那丈余高的朱红宫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