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那辆马车中却隐隐似乎有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胡三暗暗地叹了口气,眼角瞥了一下身后车帘子,心中闪过三个字——现世报。
这倒不是讥讽的意味,而是胡三真的这么想。
因为在不久的之前,还是对方日日出现在自家大人面前,可大人却佯装无事的模样。现在倒好,人家佯装无事了,轮着大人发愁了。
胡三是挺瞧不起断袖、兔儿爷这类的,可架不住对方锲而不舍,这么多年来,大人走到哪儿,人家就跟到哪儿。也不痴缠,也不做那扭捏的娇态,只是坦坦然然地唱着自己的戏。
反观自家大人,从来雷厉风行、处事果决的人,却一有闲暇就踟蹰、踌躇。犹豫半天,还是往人家那儿跑。
得呐,既然都有那意思,那就凑做一堆吧。
可人家偏偏不,就这么吊着,一吊就是十多年,反正胡三这个粗人是看不懂这些,心里挺着急的。
且不提这边,秦海生怔怔地看着手里的纸包,摇头笑了笑,又往前继续走去。
“便宜你了!”
狸奴绵绵地喵呜了一声,心情十分愉快,猫胡子都是翘的。
*
秦海生去的广和园,实则是叫广和园的酒楼。
这里离老人家最近,没人管他饭,他大多会来这里解决。偶尔也会帮老人叫上几个菜,命伙计送过去。
到了地方,自有伙计招呼他。
老位置,老地方。
而有个人也坐在老位置,老地方。
就在他侧面不远处一桌。
秦海生食量并不大,两菜一汤就解决了,而那个人却要四菜一汤。他想,用脑过度的人多吃些也是应该。
正这么无聊的想着,突然那人站了起来,竟来到他的桌前站定,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他下意识抬头去看他——
面前是一张并不年轻,却十分有味道的脸。
刚毅的轮廓,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唇。眉间有几道细细的褶,显然是多思多虑惯了。本来还留着短髭,随着近几年渐渐位高权重,短髭剃了,而是换成了下巴上的一撮。
是与一般留着那种山羊胡八字胡的不同,就是短短地一撮,覆盖在下巴上,配着他蜜色皮肤,粗犷的喉结,格外显得性感。
性感这个词是秦海生跟妹妹学的,秦明月花了大量言语赘述,才让秦海生明白是什么意思。反正让秦海生来看,是怎么看怎么中意。
他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是默默的。
没有说话,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以前秦海生也不是这样,两人偶遇,也会坐在一起说上几句闲话,可现在却是无从提起。
“我上了致仕的折子。”
这句话看似平淡,但对秦海生来说,却无疑于石破天惊。
“陛下不准……”
急剧转折。
“不过你也知道……”他轻咳了两声,好像忍着笑:“陛下有时候说话不算数,皇后娘娘准了。”
秦海生心情复杂起来。
“我打算回汝南一趟,你可是同去?”
他去做什么?
秦海生意兴阑珊地想。
同样意兴阑珊的还有狸奴,它睁着一双碧青色的大眼儿,懒洋洋地瞥了面前这人一眼,觉得他好吵,本来它打算用饭之前再小眯一会儿的。
“去了汝南,我就打算去福建了。你也知道陛下近两年对西洋那边很感兴趣,我可能要出海,归期不定。”
秦海生依旧很沉默。
王铭晟面色失落起来,隐隐还似乎有些叹息。
“真的不去?”
还是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他站起来,往门外走去。
大门一点点离近了,突然袖角被人从后面拽住。
他回头看他。
他有些不自在,耳根子似乎也有些红。
“既然你那么想让我去,我就陪你去吧。”
他笑了。
“不悔?”
“你可悔?”
“我不悔。”
人生可有几个十五年,他陪了他十五年,他又有什么东西不可以放弃?
延熙六年,权倾朝野的首辅王铭晟,急流勇退,卸下首辅一职。后,离开京师,消失在众人眼底。
有流传说他去了西洋,又有人说在苏州看到他,也有人说在京城也见过他。
但谁知道呢?
不过他注定是流传在人言之中的神话,名垂青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