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柏则仰靠在椅背,身体舒展,惬意地一秒入睡。这人心态真够好的。卞景和腹诽。车窗外的黑暗越来越浓郁。在某个瞬间,它们会让人联想起那些扭曲狰狞的深海软体动物,将柔软而富有伸展性的肢体紧紧覆盖在透明车窗上,兴趣盎然地围观车厢内惶惶不安的猎物们。卞景和从窗外收回视线,用没被绑住的那只手握住他和宗柏之间的发绳。他握得很用力,发绳勒进rou里,柔软的指腹被挤压得发白,暴露出主人不那么平静的内心。这根细细的黑色弹力绳,将短暂地把他和宗柏的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更奇妙的是,在外界的无尽黑暗中,它反而提供了强烈的安全感,好像无尽迷雾中的灯塔,又或者陌生海域里的锚点。四分之一的概率,下一个消失的人,或许是绳那一端的宗柏,又或许就是这一端唯一能保留记忆的自己。说实话,卞景和并不畏惧消失,更不怕死在游戏里。一直以来他都是独身一人。他父母都是那个年代的知识分子,在老家一所全省有名的重点高中任教,勤勤恳恳了一辈子,自然也忽视了唯一一个儿子的成长。他俩都是老派的正经人,经相亲介绍认识彼此,相处了三个月觉得各方面都还算合适,双方父母也满意,也就那么结婚了。两个好人做不出太不体面的事,婚后相敬如宾,夫唱妇随,算是旁人眼中的一对恩爱夫妻。当这样一对老实到近乎固执的夫妻听到刚读完大学的儿子期期艾艾地向他们出柜,惶恐不安地向他们寻求意见,引起的剧烈风暴是难以想象的。事实上,卞夫人表现地比卞景和还要歇斯底里,她尖叫、哭泣、忏悔,仿佛儿子患上的是某种无法治愈的绝症。而卞先生则沉默地离开座位走到窗口,一根接着一根抽烟。当时的卞景和不能理解,为什么知书达理的父母一夜之间就变成面目狰狞的陌生人。哪怕他再三强调自己只是性取向异于常人,他的父母还是坚定地将他送去所谓的正规医院进行彻底“治疗”。在多年治疗无效后,三个人都被折腾得Jing疲力尽。最终这场持续多年的战争以双方断绝关系画上终止符。卞景和独自出走故乡,在陌生的环境里摸爬滚打,跌跌撞撞地立稳脚跟。因为过分压抑的经历,他不爱与人交流,也没有几个真心朋友。最后一次跟老家联系,是在几年前。多可笑,他居然是从那个八卦的远房大姨口中才得知,那对夫妻又有了一个新的宝贝儿子。不过宗柏应该是不一样的吧。他大胆又任性,健康又漂亮,一看就是在金钱和包容里肆无忌惮长大的人。这样的人,一定有很多很多朋友,一定不会感到孤单。……啊,怎么突然又想起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破事。明明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他们了。
卞景和收起那些过分纤细的思绪,抬起眼想再看看宗柏。但他对上的是一双促狭含笑的眼睛。宗柏弯起嘴角,冲卞景和眨了眨眼。这个动作让他更像个久经风月的浪荡少爷。卞景和脸上发烫,不知道是立刻收回手好呢,还是摆烂不动比较好。纠结片刻,他选择原地凝固。宗柏好笑地觑着卞景和的神情,悄悄摸摸地、一点一点地将自由的那只手伸过来,慢慢放到了卞景和冰凉的手背上,将属于另一个人的手完完全全拢在掌心,像是怜惜地捧着一只被暴雨打shi翎羽的小白鸟。小白鸟颤了颤,最终没有飞离他的掌心。卞景和自暴自弃地扭头不看他。好在宗柏没有得寸进尺,老老实实地维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闭眼不动。很快,卞景和听到身侧传来绵长均匀的呼吸声。这回应该是真睡着了。而车辆还在行驶。 黑夜公交车在一片静谧中,突兀的减速毫无预兆地再次发生。车上几名玩家顿时被强大的惯性甩得东倒西歪,哪怕早有准备的卞景和也免不了狼狈。倒是宗柏,明明上一秒还在呼呼大睡,反应却比卞景和这个一直清醒的玩家还迅捷,还没睁开眼,拢着卞景和左手的手指就瞬间收紧,借着巧劲把人扯到自己怀里,牢牢护住对方后脑勺,下意识作出保护的姿势。卞景和迎面撞上一堵炽热柔软的rou墙。宗柏这身材应该是在专业的健身教练指导下塑型的,胸肌格外大而紧绷。“唔唔……唔!”卞景和奋力从弹性十足的胸肌里抬起脑袋,鼻头被撞得红通通,醒醒神第一时间清点起剩余人数,“朱均,张淑珍,你俩没事吧!”既然自己和宗柏还在,那这次消失的一定就在那两人之中。过道另一边的朱均闻言探出半个身体,眯着眼睛看了卞景和半天,半是奇怪半是担忧:“张淑珍?张淑珍是谁啊?”……啊,果然如此。张淑珍原本的座位空空如也,一根头发也没留下,和王瑞晨当时的情况几乎一模一样。这回卞景和早有预料,心情还算平静。“宗柏你呢?还记得张淑珍吗?”宗柏默默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