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弹射偏了,只惊动了远方一群鸟雀,轰天的巨响回荡在山谷之间。不知道是我求生的本能,还是宗择提前预判到了我的行动,在我拥抱上他的瞬间,或者更早,他就应该预料到我即将要为这支手枪开荤。他预判到也没什么,他总能预判到所有事情,他总是能做到的,他是神。
然后我扣动了扳机。
那一瞬间我的心情其实很微妙,既没有滔天的崩溃愤怒,也没有委屈怨怼,那一瞬间我的心情近乎诡异的平静。我看着晚霞从他的身后烧进我的眼睛里,让看到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而他的神色甚至在这样的环境烘托之下都没有变温柔。
一路人迹罕至,不知道走了多远多久,等我实在有点走不动的时候,宗择停了下来,他看向我,语气不怎么诚恳,因此听起来缺乏说服力。
我哥什么也没有说,他平静地看着我,只是看着我。
跟上来的眼镜军官似乎军衔更大,他的目光在我们二人之间梭巡片刻,然后问我们是什么关系。
我的手指包裹着他的手指,完成一个后背的十指交扣。
我可能一瞬间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有人叫住了我们。
我被逗笑了,不自觉地将脖子歪向一边,“这么有自信?因为你是我哥吗?
“小野。”他对我说,“辛苦了。”
“夫妻。”他这么说,几乎是一字字地道,“他是我的妻子。”
军官没说什么,只是透过镜片长久地注视了我一会,我在鼓起求救的勇气之前先听见他说:“如果您遭受了什么困难,请一定要告诉我们。”
这还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宗择的情绪波动,因为被叫住的瞬间,抵着我腰窝的枪口忽然又往我的皮肉里陷了一寸,但我没心思计较这些了,我紧张,我现在必须求救,我在紧张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咬嘴唇,这个习惯不是很好。
“为什么不躲。”我觉得很奇怪,“是觉得我不会杀你吗?”
而宗择呢,他使用的障眼法谜底其实更简单——他戴了人皮面具,全世界仅此一副的人皮面具,那是他为自己暗中打造的秘宝,我敢肯定罗萨上下知道的人不出一只手。而且他甚至不用多此一举,因为我与这几位无礼的军官擦肩而过时瞥了一眼,那张小像上只有我,关于宗择的描述,只寥寥几笔带过。
“是的。”我哥很诚实。
我快要晕倒了。
兄妹。我猜宗择要这么回答,然而宗择却沉默半晌,说出来的话把我给吓了一跳。
出了这道关卡,前方便不是罗萨,我回归正常生活的最后一丝机会也随之消失了。
最终我们还是被放行了,背负杀人罪名的城邦至高主教,挟持着他的弟弟逃亡后,竟只花了二十四小时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逃离了城邦。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那个军官看着宗择,宗择也同样回望着他,黑眼睛像两块河底的石头。四目相对,我总觉得自己看到了他们目光之中金属的寒光,烧得我眼睛疼,当然也可能只是日照太大晃了我的眼。
“是的。”我没力气,还渴,发出来的声音气若游丝,好像五成熟的鸭子。
最后那位聪明的军官看向我,问我,“是这样的吗?这位女士。”
而且更重要的是,我现在做的是女性的打扮。
居然被放行了!我大脑一片麻木,带着凉透的血液被架着一瘸一拐地往前走,这才迟钝地回想起来,在我被劫出神庙殿之前,我曾被蒙上袋子遭受了一顿毒打,我在那场无妄之灾里被迫烙印的苦难似乎还没愈合;
他没有应,我的手伸进袍子里,抚摸那支一路威胁着我的冰冷的枪管,然后摸到了扳机的位置。
我叹了口气,叫了声,“哥。”
罗萨的关口之外是一片戈壁,我们往前走了很长一段路。从关口出来之后宗择似乎也放松了一点,硬要说的话其实也没什么依据,从他那张脸上根本找不出线索,我只是莫名其妙有这样的感觉。
我舔了下开裂的嘴唇,说:“谢谢,谢谢。”
上前两步,我用另一只胳膊拥抱了他,我们亲密无间地贴在一起,紧贴的胸脯感受着对方的呼吸和心跳。在远方巨大落日的包裹之下,我们仿佛又回到了湿润温暖的母体,当时我们一定也是以这样的姿势降生的。
我在做女的这件事情上游刃有余。虽然家族的基因决定了我们拥有惊人的容貌,我却长得格外像母亲,在生下我之后没多久就病逝的母亲,甚至连声音都有几分相似。因着这个原因,我很长一段时间被父亲当作女孩子对待。
抵住我的枪口几乎要嵌入我的皮肉,长成一块嶙峋的骨头。
随着这一声枪响,我顺利接管过那支手枪,枪口还隐隐能闻到刺鼻的硝烟味。我往后退了两步,将那支枪口对准他的眼睛,像在瞄准猎物。
是了,他是城邦的主教,哪怕杀了人,染上了不可洗涤的污名,他也依旧是罗萨的神,而神哪怕沾了血,也是永远不可被俗物亵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