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偷偷看了一眼那个房间,血腥味已经淡到让人难以察觉,可那些尸体的痕迹还像烧灼在我的眼球上一般,虽然没有上一次那样令人恶心,但我还是捂住耳朵闭上眼,试着用小牛仔教给我的方法将那些影像变得模糊——这很有效果。
可笑的是被撕裂成两半的我终于能达成一次共识,同时厌恶这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自己。
着另一半的自己,奢求至少他能给予片刻的仁慈。
理智告诉我,当雨停后,我必须重新把刚刚得到的全部摔得粉碎,可是当真的把这一点温暖捧在手心时,我又变得痛苦吝啬到难以放开。
我发誓会在雨停后重新把寒冷刺骨的冰块填满心脏,我发誓会忘记这些愚蠢又不切实际的希望与幻想,我发誓会舍弃这些甜蜜与温暖。所以就这一小会儿,请让我忘记所有的现实,放弃每一分的理智,彻底沉溺其中。
他沉默着,没有制止我的哭泣,只是抱住我,这个拥抱令我窒息,可又那么温柔,让我既想挣脱又想沉溺,于是撕裂还在继续,更多的眼泪涌了出来,喉咙里原本可以挤压忍耐到天明的啜泣,于他在我耳边的心跳声中再也无法抑制。
我希望又害怕他会在下一个瞬间推开我,就像我遇到的每一个人那样,那大概会让我痛苦一段时间,然后我将会更轻松地回到被分裂出的另一边。
再一次睁开双眼,外面的天空明亮了一些,但是雨势仍然没有减弱——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一夜我没有做噩梦。只朦胧地记着双眼看到没有尽头的黑暗,耳边轰隆作响的雷声不时掩盖倾盆的雨声,在这嘈杂又宁静的间隙,我听到一首温柔又陌生的歌声在黑暗中慢慢晕开,我试着去辨别这旋律的源头或是歌词的意义,最后只能唯一确定这个朦胧又柔软的歌声离我很近。
“哭累了倒头就睡,还说自己不是小孩。”我的小牛仔斜靠在墙上,他看上去精神很多,语气一如既往的绵软,我注意到他黑色的发梢还在滴着水,不过他没有用搭在肩上的毛巾去擦,等他走近我,让我嗅到他身上肥皂泡的气味时才意识到他只是洗了澡。
“去洗澡,就是你藏尸体的那个房间隔壁。”他随手把毛巾往椅背上一扔,“尸体我已经处理了,下次自己收拾。”
“我在这。”他说。
“抱歉,我——”我一张嘴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多么沙哑。
于是我听到我的理智又开始盼望这场雨能快点结束,在我的幻想开始祈祷这场雨一直持续到末日之前。
这场朦胧的梦直到我走到人生尽头仍然柔软地裹在我记忆某个最鲜明的角落,没有染上一丝尘埃。
我在这片过于温暖的黑暗中渐渐失去意识。
我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吵醒他的。所以当他伸出手抱住我的头时,我终于因为惊讶发出了一声被泪水与哽咽打碎的泣音。
我轻轻亲吻着怀中人的发梢,他的呼吸已经慢慢均匀下来,但我仍然担心如果动作稍微大一点就会惊醒他。实在无法忍受窒息感的我颤巍巍地张开嘴呼出一口气,窗外的雨声很大,我想应该可以掩盖这些微弱沙哑的气音。
可是他还是沉默地抱着我,抱得那么紧又那么温柔。高温的手指从发丝向下,依次触碰我后背与颈部裸露出的冰凉皮肤,任由我的涕泪难堪地弄脏他的衬衫。
如果是这样的话,还不如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可是凭什么?我做错了什么?凭什么我要为了少受点痛苦而拒绝所有美好?凭什么我只能像最下贱的禽兽一般,通过世界上最肮脏最卑鄙的手段才能够保护自己与爱的人?其他人也是这样吗?还是只有我?
他伸展开身体,反把我抱在怀里,粗糙的手指埋进我的头发里轻轻地梳理着它们,这下我们的身高差倒总算是正常了起来。
我没有一次哭得像现在一样厉害,至少在我能记起来的回忆中,无论是被母亲抛弃还是被所谓的父亲殴打到奄奄一息,无论是被兄长戏弄虐待还是身体或心口的伤痕突然开始痛苦,最多也不过是溢出一些安静的,生理性的眼泪。过多的眼泪与啜泣只会让一切变的更糟,或者让那些人更加讨厌我,又或者让他们感到愉快,更加变本加厉地折磨我。
那语气轻松得好像我吃完饭没有顺带手把碗洗了一样。
我几乎把十八年来所有忍耐回去的眼泪全部流了出来(竟然有那么多),我听到一个断断续续的声音在不成调地诉说着什么模糊的单词,所说得内容无非是无法逃离的恐惧与痛苦,过了很久才意识到那个支离破碎声音的源头,于是我更加讨厌自己了。
洗完澡后我只觉得热水让我的双腿发软,脑子也犯迷糊,我在再次点燃的壁炉前找到一把椅子,叉开腿反坐在上面,双手交叠
我耻笑着自己如同小孩子般的胆怯与纠结,又憎恨着自己的麻木和卑微。被撕裂开的缝隙在雨声中越来越大,冷与热交融互不相让,最后化作现实中带着咸味的液体,它们在冷与暖之间愈积愈多,最终轻轻地压垮了什么,啪嗒一声,如断了线般从缝隙中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