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下,问了句:“远了。”许莼吩咐道:“让小祁去报,说我这边的事,今晚到不了了。”护卫应了退下。
一时庄之湛被放上了马车里,替他解了绳索,许莼看他手臂有血,吩咐道:“叫冬海进来裹伤。”
庄之湛没想到这马车外边看着寻常,内里如此宽大舒适,便是那叫“冬海”的年轻大夫进来替他裹伤,三人在内,也丝毫不显得局促。
他被放在对面的软榻上,铺着柔软的蚕丝软垫,随手搭着一张柔软的狐皮盖毯,车厢通铺着宝相花地毯,在落足的地方又覆了一张白虎皮,车帘串着华丽的玉珠八宝坠角,车中央的几上随便摆着的,也是定窑的茶壶茶杯,甚至还插着数枝新鲜绽放的月季,月季娇嫩花瓣完好无损,甚至还带着露珠。
冬海应声进来,替庄之湛简单包扎了手臂,许莼问:“伤势如何?”
冬海道:“无妨,皮肉伤,只是是火药炸伤,伤口难愈合,内服外敷大概要一个月才能好全吧。”
许莼坐在对面斜靠在马车上,他明显是着意打扮过,冠服焕然鲜明,衣襟都散发着深远幽静的香味,庄之湛知道这是极名贵的香,世家好风雅,但昂贵的香也不舍得日常时候用。这样深夜,他衣装鲜明严整,本来是要去见什么人?
许莼却问他:“庄状元是怎么了?可需要替你报官?”
庄之湛原本心念数转,已下了决心,此刻看伤已裹好,便忽然大礼参拜下去:“侯爷今夜相救之情,大恩不敢言报,唯有今后徐徐图报。”
庄之湛一个大礼拜下去,却见许莼不偏不倚坐在那里,也并不避让,安心受了这礼,笑道:“我受你这一拜也是应当的。毕竟你今夜可害我失约误事。只是不知庄状元如此狼狈,是何等人竟敢在天子脚下强掳朝廷命官?难道是你仇家?我有一处小房子,且安置了你,明日可要去告官?”
庄之湛苦笑道:“不敢告官。此为家务事,实不相瞒,家中长辈嫌我见恶于君上,又恬不知耻去建造新式学堂,有辱庄家清誉,命我死谏君上,连遗折都写好了。我虽不愿,却有生母在庄家,本该就死,但陛下待我深恩,终究不愿以死谏逼迫君上,幸而藏有火雷,便点燃破墙而逃,原本想着就算一死,如此大的响动,朝廷定然也能发现蹊跷,知道非我本人意。没想到天侥幸让侯爷撞上,救了下官一命。”
“一饮一啄,莫非定数,思及从前庄某一意针对侯爷,如今却得侯爷临危解救,惭愧,惭愧!”
许莼才刚刚从津海卫赶回来,又忙得很,只略微看过邸报,哪里知道这些日子谢翊将朝堂弄得天翻地覆,更不知庄之湛被谢翊严斥过,十分诧异,问道:“死谏什么?为什么要死谏?就为了反对新式学堂?”他声音忍不住抬高,愕然了:“至于吗?”
庄之湛抬眼看临海侯,昔日看临海侯所行所为,只以为他是个城府极深,精于朝堂智谋之人,没想到此刻他满脸茫然,似乎真理解不了政敌相斗,朝堂相争,不死不休一般。
似临海侯如今这般,假若自己今夜真的死了,大概他得了消息,也是满脸愕然问一句:至于吗?
而皇上,皇上怎么会在意他的死活?死谏之人,多只换来史书上一行墨迹,何曾真能打动高高在上的天子?
他忽然心中一阵悲哀,自己被家族当成棋子,自己苦苦挣扎半生,才成为最有用的棋子,然后家族便要用他这颗棋子玉石俱焚,成为攻击君上最有利的武器。临海侯却显然有君上家族护航,得以尽情施展抱负才华,随手施为,便心想事成,锦绣前程,璀璨坦途。
他又有些羞愧,明明刚刚被眼前之人不计前嫌救下,自己却仍然还难以克制的嫉妒,压下了心中那点苦涩,将怀中那奏折掏出来双手递给临海侯,许莼接过来打开看了看,冷笑了一声,放回袖子里,打算明日与九哥共赏奇文,也不知九哥如今,在做什么?
庄之湛看他并不还给他,也知道对方难得有了把柄,自然不会再给他,这本也是他取得对方信任之举,便又双膝跪下道:“在下还有一事要请求侯爷相助。”
许莼道:“说吧。”
庄之湛道:“我生母在扬州庄家,我如今不肯死谏,想来定要被除族了,只怕连累生母。如今我叔父不知我是被你救下,恐怕还以为不知是哪里的贵家公子,一时尚且反应不过来,恐怕还会在京里耽误几日。我请求侯爷借我几个护卫和一艘火汽轮船,我连夜从运河赶去扬州,趁本家尚未反应过来,将生母接出,之后才免受挟制,还请侯爷助我。”
许莼倒有些欣赏:“你确实有几分急智,也算有孝心,难怪皇上说你才华难得,只没用在正道上。行吧,帮人帮到底,也亏你遇上的是我,正好手里有船有人,换个旁的人,可不能如此顺利。”至少出城就得经过无数关,还要临时调度船只、人力和护卫,换了旁人谁能做得到?若是寡母在庄家本家,那他确实恐怕最后不死也要死了。
这庄状元,是真的时运不错,许莼心道,又是少年状元,文章写得连九哥都要惜才,不由一阵酸溜溜起来,心道今夜我可是为了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