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么,我原本觉得自己还不错,但大学里,所有人都是最优秀的,他们在演讲的时候博古通今侃侃而谈,我那些中学成绩什么都不算;还有你,你也是什么都知道,我就会觉得自己不够好,不够资格和你站在一起。”
苏婉毓出事,是在陈家斓大一那年的暑假,他们在路边捡到一只全身雪白的小猫,婉毓很喜欢这只猫仔,给它取名叫yanyan,因为她的英文名叫Yannie,这只小猫,柔弱乖巧,像小时候的婉毓。
这些是后话,当时捡到猫仔,他们在楼梯间找到一个小纸箱,又浸湿了手帕把yanyan擦干净,婉毓抱着纸箱逗小猫,声音细细软软,陈家斓的心都在颤抖,他捧着婉毓的脸,碰了碰她的嘴唇,婉毓笑得羞怯,但没躲,微微仰着头,似乎在邀请他继续。他把yanyan放在脚边,抱住心爱的女孩,这是他们第一次的唇舌交缠。
苏家住在半山,他不知道是哪一家,只能沿着路一家一家找,也不能贸然去敲门,他就路过门口看看,有的人家会在门口挂“某宅”的牌子,不姓苏,他就路
陈家斓递给她一瓶橙汁,苏婉毓喝了一口,非常轻快地亲上了他的嘴唇,他尝到了一点点酸甜。“那天我看到你帮我挡阳光了,谢谢。”
苏婉毓就笑,她说自己只是因为身体原因,小时候别人都在外面玩的时候,她只能在家看书,但很奇怪,真的开始上学了,成绩却不怎么好了,她读不懂数学,不是不用功,是听不明白。“要是成绩像你一样好,我也能读港大了。”她无不惋惜地说。
事实并没有,他们所处的年代,大概是香港辉煌的末尾了。
苏婉毓和陈家斓其实是同岁,只是身体原因时常休学,晚了两届,陈家斓即将读大学,她还需要参加暑假的补习班,陈家斓就等在补习学校门口,等她下课一起坐双层巴士出去玩。去郊野公园、去浅水湾、去赤柱,一路摇摇晃晃全是山路,人很少,婉毓累了会靠在他的肩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就睡着了。她的发丝被风吹起来,若有似无地抚过陈家斓的脖子,很温柔,风温柔,婉毓温柔,他觉得自己也是温柔的。窗外的阳光穿过树影透过窗照在她脸上,随着巴士行进一明一灭,陈家斓就会从她的书包里摸出一个笔记本,调整好角度,帮她挡住阳光,以一个很奇怪又很累的姿势举着本子,一直到她醒来。
了张纸条,让我在某个车站等。她说——”陈家斓低头微笑,似乎还感受得到初恋的甜,“她写的是’千万要等我‘。”
后来陈家斓在澳洲见到老了的yanyan,是十二年之后的事,yanyan活到了十六岁,在猫界算是寿终正寝,他剪下一小撮毛,藏在盒子里,至此,他和婉毓在这世间唯一的联系也消失了。
他不记得吻了多久,只知道自己身体热了起来,他怕失态,虽然很舍不得还是松开了手,但婉毓却抓着他的衣襟,颤抖着呼吸急促。
他们刚认识,就迎来了一个悠长的暑假。
他的大学和婉毓的中学只隔一条街,这一年,几乎是他最快乐的时光。他和婉毓谈天说地,谈恋爱嘛,就是一个“谈”字,但往往聊到最后他会有点自惭形秽。他说“我进了大学觉得自己很平凡,甚至有点差劲”,婉毓就说“没有,怎么会”,她搞不懂这个成绩很好,在港大读法律的高材生,为什么会说自己不好。
“一定不会这样继续下去的,会越来越好。”
他们手牵着手,散步到山顶,已经是傍晚了。
“他们都说这里的夜景很美,美在哪里呢?那些楼和灯么?人造的,拉下电闸就消失了。我不懂,我喜欢海,但不喜欢海岸线上密密麻麻的楼,这些我不觉得美。”她又抬头看陈家斓,他注视着自己的眼睛里反射着光,是她不喜欢的灯光,但此时她又觉得灯光没那么不可爱了,“你说,香港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们也会去山顶,港岛山很多,人行步道不是上坡就是下坡,数不清的台阶,山路很窄,通常都是两车道,人行道更窄,密树浓荫,路边山壁上爬着很多种类的藤蔓,藤蔓下面是常年不见阳光的黑色斑驳,显得潮湿又不怎么干净,但也可能只是看起来不干净。他们沿着山路上坡又下坡,经过过街通道的时候停下歇脚,并排靠在绿色的栏杆上,那一抹绿和树的苍翠构成了他多年以后梦境的主色调。
后来,苏婉毓没有去上补习课,也没有出现在他们每天约会的地方,陈家斓很疑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失踪,他甚至想婉毓是不是和姐姐一起跑了。那段时间他疯狂地找,香港岛能有多大呢,他突然生出一种亡命之徒的气概,就算把这里翻个遍,也要找到他的婉毓。
在苏宅,婉毓房间的阳台很小,却很别致,白色护栏围成一个半圆,她抱着yanyan看风景,她的房间不临海,只在阳台上能看到一小条的海景,但她今天不想看海,她看山上的树,想家斓散步时牵她的手,看山路上的台阶,想刚才那个亲吻,心还在砰砰跳,甚至跳得有点疼,她把脸埋在yanyan的毛里偷笑,笑着笑着居然流下泪来,她倒在了阳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