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倾抬头,眸底泛起冰冷的水色,没有急于夺回手里的羊毫,反倒饶有兴致的反问道:“吏部的调令一日未下,本官就仍是大理寺卿,批阅公文乃是我的职责所在,少将军何出此言?”
燕漪懒作口舌之争,亦深知自己不是她的对手,遂单刀直入道:“我不知道殿下私下里同你说了甚么危言耸听之辞,但无论如何,辞官一事大可不必,还望你三思。”
“狝苑的变故,我一直没有给殿下一个交代,”燕漪试图重新挽回自己留在林之倾心中仅存的那一点信任,她顿了顿话音,只能避重就轻道:“当日之事我派人查过,也抓到了那几个搬运硝石的府丁,还找了兄长对峙,他承认命人在沼泽内铺了硝石作陷阱,但是万万没有行凶!”
燕漪哑口无言,愣了半瞬才扯出一丝苦笑,颓然道:“兰若,你总是这么鞭辟入里,不留情面……”但她依旧心存侥幸,挣扎辩解道:“此事虽是瞒着父亲暗中查探的,但我在此保证,今后定会管住燕士则和燕家人!”
“是因为狝苑里发生的事吗……?”燕漪欲言又止,沉吟半刻后,她环视四下,见此地无人打扰,便大胆放声道:“我会守口如瓶的,我发誓一辈子都不会往外吐露半字,如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此事我心意已决,少将军不必再费口舌。”
“……”
林之倾的未置可否,在燕漪眼中便是笃定的默认,她面色一凝,将羊毫搁回笔架,心底缠绕繁复的情绪一下有了个突破口,待所有掩埋的汹涌心绪堪堪平复后,燕漪才轻叹一声,道:“看来在兰若心中,我是个靠不住的人……”
燕漪在自欺欺人的路上愈行愈远,她转念一想,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林之倾欲辞官回乡,肯定是逼不得已之下的决定,不知怎的,她忽然对这个杨番起了莫名的憎恨之情,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狠,随后问道:“兰若想怎么处置这个人?”
燕漪心有所感,又忽觉憋屈,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心境又开始翻江倒海,连她自己都甚感诧异,几时活成了这么个悲春伤秋的小女子了。燕漪沉下心思,就事论事而言,李胥在秋猎惨遭偷袭,无论燕池俊是受人蛊惑抑或是自行为之,他都是罪魁祸首之一,故而林之倾对燕家人心存芥蒂本就无可厚非。
林之倾双手交叠,向后仰靠在椅背上,始终一言不发,看不透喜怒哀乐的点点眸光在燕漪身上不停审视,随后不紧不慢道:“秀安,此事你父亲知道真相吗?”
燕漪面色一凛,心中了然,原本女扮男装混入科考,就不是件易事,何况这么多年过去了,详知内情的人自然不在少数,如今她身居高位,那些牛鬼蛇神便来巴结好处。
话音不疾不徐,仿佛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但燕漪从言辞中听出了一丝不寻常,遂压低嗓音道:“你说吧,哪怕杀人放火的恶事,我也愿意帮你做!”
“有件事困扰了我许久,可又不能随便交给外人去办,本想等梓清伤愈后再处置此事,今日刚巧遇上秀安,不知你是否愿意出手相帮?”
“好,一切都依你,杨番现下身在何处?”燕漪凛冽的语气似腊月的寒风。
“军中有犯了军法,施行流放的罪人,将他带上一并送走吧,他罪不至死,别伤了性命。”
燕漪连人带车交给了信得
这样信誓旦旦的空口允诺,恳切真诚的动之以情,林之倾早已见惯不惊,也没了当场拆穿的兴致,她伸了个懒腰,对燕漪的保证视若无睹,低头捡起羊毫,重新翻开案卷。
林之倾轻笑,道:“秀安言重了,不过是碰上个无赖,此人名叫杨番,原是我在书院的同窗,多年未见,不想他却拿事威胁于我,虽给了他钱财,但兹事体大,难保日后他不会变本加厉。”
“今夜子时,我让朱大带着他,在大理寺偏门等你。”
此时此刻的燕漪犹如秋风中被扫落在地的一片残叶,与周遭格格不入,她已是穷途末路,无计可施了,任凭她如何劝留,终究是无济于事。燕漪在无尽的失落中,陡然生出了臆想,故而突然追问道:“若我猜得不错,兰若辞官后不是回杭州郡,而是去瀼都吧?”
“可以!”
燕漪来不及细思话中深意,更不愿深究言外之音,她只想紧紧抓着这一线生机,让她沉重压抑的胸口得以一丝喘息。
燕漪点点头,仿佛从林之倾脸上看出了几分释然之意,她未再步步紧逼,只在原地静默了一会儿,随即怅然若失的转身告辞。
本是句信口胡诌,却歪打正着激起了林之倾的戒备心,手中的羊毫倏地一顿,余光扫过卷宗,“赶尽杀绝”四字突兀的映入眼帘,她抬眸盯了燕漪一眼,眸色深沉,话锋一转道:“秀安,我可以毫无顾忌的信任你吗?”
入夜后,她如约而至,看到一个彪形大汉拎着个畏头畏尾的人,那人全身是伤,显然受过拷打,瘸了一条腿,连走路都不太利索,燕漪不甚在意,从朱大手里接过“杨番”,那人哆嗦了几下,慢慢垂下脑袋不敢看人,被她一把塞进了密不透风的马车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