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气,仿佛连带吐出了淤积在记忆最深处的抑郁。
“我母亲本是王府婢妾,因姿容出众擢为侧妃。可惜她脾气不大好,很快就失了宠。我上面有一位嫡兄,长我两岁。下面有两个弟弟,均为其他侧妃所出。其中最小的一个,便是如今的逊帝。我离开时,他不到六岁。杜大公子提及,如今住在这宅院中的蕴亲王两名幼子,当是再后来纳娶的侧妃所生。”
尽管早有预料,亲耳听闻如此皇室宗亲密事,两名听众心下仍是震撼不已,不敢有丝毫打断惊扰。
“父亲与嫡兄向得太后信重,偏生我不知深浅,自幼与先帝亲厚。彼时先帝年岁虽轻,然励精图治,有峥嵘之象。帝后相争,嫌隙日深。我那时年少气盛,不知收敛,在家中与父兄口角,颇得了些斥责。因维新派一度势大,嫡兄嫉恨于我,大约就是那个时候,动了杀心。”
颜幼卿、徐文约俱是一惊,旋即明白:帝后之争,若最后真是皇帝获胜,蕴亲王的铁帽子,说不得就要落到庶出的二公子头上了。
“因兄长多番为难,父亲袖手不理,加上母亲病重,我遂陪她退居海津。不久母亲过世,我决心潜回京师,想办法混进宫去,求先帝给个入朝的身份,挣脱父兄掌控。孰料嫡兄设伏,归途遇阻,不得不转道冀州,耽误许多时日。等终于接近京畿,却忽然传来噩耗,先帝暴崩于宫中。我不敢相信,潜伏打听。十日后,新帝即位,正是蕴亲王府不及六岁的幼儿。”
仅有的两名听众均屏息侧耳,唯独安裕容平静低沉的声音不急不徐,仿似讲一段年代久远的先人往事。
“我由此知道,京师是再也去不得了。只能掉头南下,辗转奔波,终于以五根条子的价钱,在江宁混上了去往申城海港的货船,再换乘远洋货轮,直接抵达西洋大陆。这一留,就是六年。”
见徐文约与颜幼卿似是震惊过度,不及反应,安裕容笑了笑,道:“今天特地把这一段说出来,倒也不是心血来潮。自己兄弟,当坦诚相待,我一直想着方便了就要告诉你们。从前并非故意隐瞒,一来往事不堪回首,没有合适的机会,我自己也不知从何说起。二来时过境迁,人事全非,也没什么特意提起的必要。今日凑巧,天时地利人和齐备,徐兄与杜府结亲,幼卿在总统府出入,这京师人事,多知道一点总没坏处。于我而言,今天把话交代清楚,以后行事间有什么不便与顾虑之处,还须二位多多担待。”
徐文约眼圈都有点儿红了,既感动于对方与友相交之赤诚,亦感慨于其坎坷往事之心酸:“裕容,既是自己兄弟,何须这般见外。你的事,就是我与幼卿的事,何来担待一说?从前不知道,难免有疏忽。如今知道了,自当铭记在心,谨慎应对。”
颜幼卿一字一顿道:“你不要再告诉别人。”
“放心,只有你和徐兄知道。”
“嗯。”颜幼卿郑重一点头。
徐文约皱了皱眉:“虽说过去这些年,你的样子想来变化也十分大,然而……”
“无妨。我那大哥不经熬,三年前就已经病死了。往昔故旧,剩下的本来也没多少,一个个自顾尚不暇,哪里有工夫管闲事。再说,我这模样变化确实不小,就是亲生的爹,当面碰见恐怕也认不出。”安裕容再次望着另两人微笑,“从西洋大陆回来,并非为了什么牵挂。只是在外头待久了,待腻了,听说国内翻天覆地,想回来看看。得遇徐兄与幼卿,实属意外之喜,余生有幸。”
“裕容……”徐文约心头澎湃,难以言表,最后陪着叹口气,“能得你认作兄弟,徐某何德何能,亦何其有幸。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你一向胸襟豁达,必有后福。”
颜幼卿却只默默站在一旁,满面怀疑与忧虑,盯着安裕容上上下下地瞧,仿佛是不相信他模样变化大到熟人当面也认不出。安裕容正要说话,却见他神情一凛,低声迅速道:“有人来了。”
三人默契地不再言语,做出闲逛的样子往另一边慢行。一个老妇人从侧面巷口出来,望见有人经过,似是吓了一跳。待看清其中有身穿军装者,整个人都僵了一僵,瑟缩着往后退了两步。安裕容三人装作不曾留意,只仰头欣赏院墙上爬着的枯藤。那老妇人匆忙往后巷行去,步履趔趄,提篮中的东西掉落下来也顾不上捡拾。
“老人家!”安裕容突然喊一声。
老妇人背影愣了愣,强忍畏惧转过身。看见三人中最洋派的那位先生走过来几步,和和气气地说:“老人家,东西掉了。”一面说,一面帮忙捡起掉在地下的两个卞萝卜。
“多谢……多谢这位先生。”老妇人将提篮抱紧,仍然不敢抬眼看身穿军装的颜幼卿,小脚迈得飞快,转眼消失在拐弯处。
等人不见了,安裕容方轻声道:“这是嫡兄乳母,当年王妃陪嫁过来的媵人,没想到还在。”冲颜幼卿露出一丝浅笑,“当年她总觉得我娘与我要谋夺王妃母子地位,日日盯防。你看,我还认得她,她可压根儿认不出我了。”
颜幼卿也不多话,只“嗯”一声。
三人绕着王府慢悠悠转了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