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从远不答,只是苦笑,朝外面吩咐道:“给王爷上一壶雨前龙井。”
郑小六道:“王爷,我们现在多磨一些,您可以明日再用。”
柏晏清道:“墨汁需新磨。放置时间过长,则又失光泽,又易褪色。”
到了夜里,魏从远设下宴席为柏晏清接风。
那时也是雨季
才喝了两杯,魏从远就突然像儿时与柏晏清辩论处于劣势时那样,一拍脑袋,道:“瞧我这记性,王爷不喝酒的。”
他转头对柏晏清道:“真要给王爷赔不是了。这才记起王爷偏爱喝红茶。”
“我记得王爷刚满十五时就外出游历了,”魏从远说着,为自己倒了一碗酒,“那时王爷每个月都会寄信给我,信里讲了许多所见所闻,真叫我羡慕,只想放下身上的担子,和王爷一起去出去看看。”
“王爷也是从那次游历归来后就开始热心政事了,”魏从远道,“这么多年一直没有问,是那次游历才让王爷改变了许多的?”
于是这几天柏晏清身后就多了两个跟班,郑小六和郑小七。
郑小六见柏晏清往外走,又紧张地问了起来:“王爷这是要去哪儿?”
“将军说笑了。那时我知我在宫中讨人嫌,也不想再碍眼,便想走出宫门。将军又何来羡慕之说呢?”时隔多年,那些被轻视被忽略的过往,也终于能在谈笑间轻松道出了。
魏从远道:“王爷不必妄自菲薄。我也甚是后悔,若我当时助王爷一臂之力,现在或许就不会是这个局面。”
柏晏清不留痕迹地斜了一眼练兵场,道:“昨日来的时候,听说灰翅膀的母鸡有几日没有下蛋了,我去看看那母鸡今日下蛋没有。”
这时,门外响起了两声敲门声,然后文斋走了进来,替柏晏清添茶。
柏晏清笑着拦下了,道:“多谢两位小兄弟的好意,已经够用了,无需再磨。”
魏从远端起面前的一碗酒,再放下时已是空碗。魏从远道:“给王爷赔罪了。”
几日相处下来,郑小六觉得王爷有点有点不同寻常。多少年前他还小的时候,只听说过楚湘王是个大善人,在民间是人人称道的贤王,只可惜时运不济。在郑小六心中,但凡带了个“王”字头衔的人都会是那样一副威严的大胡子相貌,一脸的深不可测。如果是楚湘王这样的贤王,可能就会是个慈眉善目的大胡子。可眼前这个男人长相清俊儒雅,虽自有一番不容
柏晏清笑道:“我并非挑剔娇气之人,上好的西湖龙井有什么喝不得的。不必换了。”
郑小六挠了挠后脑勺,道:“这这个这么讲究啊?不是,我不是说王爷太讲究的意思,我是说我们不懂这些”
柏晏清略感诧异,从前文斋从未插手过任何决定,或是违背过任何命令。
都生机勃勃地仰起了头。
几日后到达稻城时,魏从远亲自在城门口迎接,俨然一副旧友多年不见,久别重逢的样子。
“怎么?”柏晏清搁下手中的笔,“连我写字也要站在一旁吗?”
“有劳将军费心了。”
魏从远正欲再倒一碗酒,却被文斋制止了。
“王爷,”魏从远端起酒碗,“我敬你。”
郑小六道:“我们我们可以为王爷磨墨!”
他用手肘撞了几下郑小七,郑小七立刻上前要磨起墨来。
柏晏清笑得和善,反倒让郑小六和郑小七不好意思起来。
魏从远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打断了文斋:“停下。”
柏晏清知道这两个小厮,与其说是来帮自己做事的,不如说是替魏从远来看住自己的。但他浅浅一笑,没有打破虚假的重逢场面。
柏晏清道:“不碍事,小酌几杯而已。将军前些年新婚,未能祝贺。今日就只当我是喝了将军的喜酒罢。”
柏晏清回了一礼:“魏将军,别来无恙。”
柏晏清想起了十年前的自己,回答道:“是。不满于当时百姓的生活状况,不满于官官相护贪赃枉法,迫切想要利用自己皇子的身份去改变。几次提议奏效,却天真得不知收敛锋芒。结果你也看到了,皇兄掌权后忌惮我,我成了王爷但权力被架空。就算是如此也依然不懂得自保,直言进谏反被幽禁,我也是自不量力。”
柏晏清忽然笑了起来,眼睛弯起了柔和好看的弧度。
柏晏清起身道:“不碍事的。若是想磨墨你们明日再磨就好。”
几乎。
魏从远放下酒碗,道:“王爷的日常起居总是需要人照料的,我给王爷安排了两个小厮,”
“前面就是宜州了?”虽说是疑问,但倒更像是自言自语。
魏从远道:“不碍事。你放手。”说着,便十分强硬地为自己又倒了一碗。
柏晏清微微低下头,轻啜一口茶。
“将军客气了。”
他们终于能坐在一起平静地叙旧,几乎就像是,又重回了没有嫌隙和芥蒂的儿时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