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这是要背下千年的骂名啊!”太平一声苦笑,心疼地看着对面的人,“你可知,一旦斜封官在朝上蔚然成风,后世会怎么说你这位上官昭容?他们只会看到那些不合格的官员和享清福的冗官都是你一支笔批下来的,看到你在朝廷上随波逐流,为讨好皇后无所不用其极。甚至会说你在宫外立府是为招揽面首,以床笫之欢来择官,他们不会看见你提拔起来的干吏,你是要在皇后、梁王和我的荐书里面去拔擢人才,比起一同升天的鸡犬,那些可以帮上忙的人如沙里的金子一样少,时间一长,什么都被掩盖了!”
婉儿一怔,是啊,从理解武皇的杀伐决断,到自己也变成她那样的人,她竟然已经走过这条被血洗过,被千人唾骂过的路,习惯了去冒天下之大不韪,觉得只要能实现心中的大志,没有什么手段是用不出来的。
“虽然圣人不能醒悟,但如今的情况,也不失为一个时机。”婉儿将案上的手巾递给太平,让她拭去溅到手上的茶水,不要失态,“出了这么大的事,圣人不对三位尚书作出处理,朝廷却是一片哗然,皇后和梁王任事的舆论已经开始动摇,正是太平你可以插手的时候。”
太平一听,警觉地问:“婉儿的意思,是要我出面递斜封官,扶持上来一批人?”
婉儿不知道武皇能不能成为后世所有女子面对不公时的勇气,但她可以确信,武皇早已经是她的勇气了。
太平拧紧了眉,她从小就感觉追不上的婉儿,如今超脱得像个终南山里的道人。她忽然意识到,被她引为挚友的婉儿,如今正在做的事与当年的母亲何其相似,只是母亲是君,婉儿是臣,一个孤臣的路,远比孤君来得坎坷得多。
“不可以忌惮骂名,不可以自矜于名节。”眼前浮现起她说出这句话时,眼里同如今的太平一样掩不住的心疼,婉儿却释然一笑,幽幽地说,“碑上不着一字,留与后人评说,想必也是她所期盼的吧。”
上官婉儿在朝堂上对于战局的议论不能不让群臣对她刮目相看,虽是议着屈辱的事,但作为首相,蓄积一年后在朝堂上的首秀,的确收到了不错的效果。太极殿里与她一同当值的部员们不再小瞧这个过去只会在皇后递来的文书上批“可”的昭容了,对于胸中还有哪怕那么一点抱负的士人来说,被这样的人领导,完全可以激发出超越性别的崇敬。
“你真是越来越像阿娘了。”太平心里揪得生疼,只能这样勉强地说一句。
“昭容,兵部收到军报,张仁亶将军已经到原州城下,我军士气大振,在城下首战告捷,突厥忌惮将军威名,已经主动
太平擦了擦手,问:“婉儿有法子了?”
送走公主后的长安城迅速恢复了旧日的繁华,用一个女孩的血泪换来的和平,立刻就成为市井的谈资,在这样的世态炎凉之外,如果说和亲事件对哪里造成了最深远的影响,恐怕还要数太极殿这个权力中枢。
“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婉儿浅浅地笑了,并不为太平说的名节而动心,“太平,你知道吗,我阔别十个月还朝时,明明什么都还没有做,就已经让皇后防政敌一样地防我,所以我做什么,我说什么,别人怎么看,这很重要吗?像我们这样的人,一个时代的命运交到了我们的手里,这点事情都做不好,哪里还能去顾念身后的名声呢?”
有问题都能迎刃而解。可如今看来,是不可能了。七哥太放纵七嫂,出了这么大的事,只把沙吒忠义押回来贬官,应该负主要责任的韦巨源、杨再思和宗楚客依然在部堂任事,对外粉饰成主动和亲,连自己都要骗过去了!”
“以斜封官对付斜封官,恐怕也只能如此了。”婉儿期待地望着太平,“太平虽然与朝廷若即若离,但你的势力与地位从来都受人忌惮,一旦你出面送来敕书,我便可以借题发挥,趁机提拔一批干吏,皇后也会把放在我身上的注意力分到你身上些许,我相信太平能扛得住事,不会如我这般,在宫中势单力薄,不得不向皇后低头。”
“朝廷的症结在用人,皇后和梁王专擅选官已是不争的事实,正常的渠道几乎被完全堵死,要想以正常任官的方式来整顿吏治,收效太慢又处处掣肘。”婉儿不紧不慢地说,“吏部员外郎李朝隐深知吏治腐败,尝与我说,皇后和梁王常常为人谋官,只要此人出三十万钱,不论是何出身,具何才学,皆可以为墨敕书一封,直接递与中书省任官,因敕书常被斜着封上,故曰‘斜封官’。斜封官可以绕过吏部审查,由皇帝直接任命,有时圣人无暇签字,甚至由我代行其权。我想如今筛选官员,无非双管齐下,一要淘出去不堪任用的官员,这批人不能立刻罢黜而使皇后与我对立,需要暂且给个名目养起来,养闲人总比任昏官好,闲着闲着,于他的主人无益,自然也就淘汰下去了;二则是要广进自己的人手,以冲击固定的部员,既然皇后和梁王皆有此举,以斜封官的形式来任人,将会十分迅速,朝发敕书,晚上就可以入值太极殿,为尽快地使朝廷有人可用,只怕要出此下策了。”
于是她恍惚中想起武皇的训话。
☆、第八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