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眼圈有点红,的声音低哑、沉闷,让她想起被囚在一片幽暗中央的幼犬。隐约还未走出变声期的声线,竟带着些哭腔。
原本是不抱任何希望的,未成想小孩异常积极地上完了那天的课,这种状态一路持续到课程结束。
饭桌上安然隔着五六双推杯换盏的手看沈默,男孩还是那么安静地低着头,仿佛从来都和周遭种种喧闹无关、自成一道与世隔绝的风景。
“老师……”
心里乱糟糟的,她起身直奔包厢北角的休息室而去了。
“哦,默默啊,他去洗手间了。”
休息室按说是很安静的,然而安然隐约听见角落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乍一听有点像老鼠磨牙,却又混杂着绵长如低喘的阵阵细吟。
小孩依旧话不多,但不再是先前那般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死气沉沉。不说沈默是换了个人,至少他和刚认识安然那会儿相比,已经大不一样了。
求您了。安然最受不了这三个字。
可未成想这节骨眼上,卫生间门“吱呀”一声开了,比哪一回都利落。高大的男孩站在那里,微微低下头、如同温顺的马驹。
而这个人,怎么都不可能是她——软弱且并不比谁善良的安然。
【三】
狐疑冒上安然心头。余光瞥向包间正厅,沈默依然没有回席。时间分秒流淌,安然低下头、眼中是自己苍白的手背。
明明一刻钟前还对小孩的反常摸不着头脑,这一秒就彻底心软了,经了一番草率的思索,终究决定再信他最后一次。
这样。安然点了点头,可事实上并不放心,心里反倒越发空落落的。桌子上仿佛缺了好大一块,像本就不圆满的月亮又被啃掉了一口。
原本连大学都没得上的沈默,高考顺利地考上了一所本科。沈家庆功宴邀请了安然,安然推都推不掉只好出席。
“我一定听话……老师,老师您不要讨厌我……”
虽然一开始做语法题仍然有些吃力,但至少开始努力回应她的提问了,结课的时候起码提高了九十多分的水平。
她以为至少是一如既往的陪着沈默划水的戏码。正在斟酌该怎么和沈阿姨交代,没想到上课一刻钟沈默突然提出来要上厕所。安然低头默许了,结果男孩这一去就是将近半小时。
这小子是想做什么,躲厕所里逃课,临了还要再气她一回是吗?
后来安然成了沈默的长期家教,转眼间一年就过去了。
太反常,直觉告诉她沈默出事了。安然不敢瞎猜,一扭头刚想叫沈阿姨,男孩却如同会读心,局促而急切哀求出声,“不要……老师,不要叫人……不要让妈妈知道……”
“沈默人呢?”安然低头,小声问身旁的沈阿姨。
一开柜门,伸手就要去抓那只作乱的“小鼠”,却被眼前景象惊得几乎窒
那细小的噪音丝毫没有消停的意思,安然心神不宁,再也坐不住,索性起身,循着那恼人的动静奔着衣柜就去了。
“老师……我想通了,我刚刚想通了,真的想通了。”男孩朝她伸出手、离逾矩仅咫尺之遥,声音愈发破碎、甚至连不成字句,却仍在一遍一遍艰难重复着乞求。
安然人如其名,喜静。该应付的人她都应付完了,社交也没法给她带来什么更多的收益,现在她只想一个人待着玩会儿手机。
虽然自知对不起人家,但职是一定要辞的。她不是神仙菩萨下凡,留在这儿无非是对沈家金钱和时间的浪费,一次次扯谎对沈默也是不负责任,就算有钱拿,心里也舒坦不了。
总之,现在这个沈默,兴许才是本来的他。
沈阿姨沈叔叔都对她刮目相看,但她其实并不敢沾沾自喜。
怯弱更甚、还在求饶,比上一秒更显无助、甚至惹人怜惜。安然一时无法想象,同样一个声音曾经念叨过多少个寡淡扫兴的“嗯”。
安然一时急火攻心、没工夫计较自己的思维逻辑,起身就往洗手间而去。沈阿姨就在隔着两堵墙的客厅里看电视。安然把额头抵在紧锁的门上。
世界上总有更好的人能救沈默的。
“不要讨厌我。求您了。”
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小孩的眼睛并非一直黯淡无光,反而是很漂亮的,像一对黑曜石,深邃却又闪烁着奕奕神采,只是先前都让刻意半垂的眼皮和耷下来的睫毛遮住了。
安然以为的最后一次课,进展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样。
安然本来也不善社交,却还是被沈家亲戚问这问那,一番应付过后再拿目光去寻沈默,小孩已经不见了。
这转变太突然、甚至突兀,一时间竟让安然产生了怀疑——或许曾经的沈默才是伪装,是他保护自己的一身尖刺。至于要伤害他的是什么,答案尚不明朗……
“沈默,你好了没?”她决定了,先压着嗓子不让第三个人听着、当是给这小子留一线。喊三声这小子再出不来她就叫人。
【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