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朝会后,林家在宫中的耳目传来消息,二十日前傅少衡因在录事时有所懈怠触怒了天子,当场被撤去起居舍人一职,天子念他多年辛劳,没有再处分他,只是留待吏部下一轮选官任用。
薛瑾确认了消息来源,转身便走门路去吏部疏通。
吏部主事林冏亦是礼部林成章林尚书的本家侄子、林怀集的堂兄。人称“林大公子”的林冏在入夜后悄然来到前往礼王幕府奏事。
“今日朝议,吏部尚书奏事,拟定落职待任的傅少衡迁为礼王太傅,陛下以傅少衡年轻、不堪大用驳回吏部奏议,只恩准他当礼王府中一个小小詹事。
林冏拜道:“下臣先恭喜陛下如愿以偿。”他话锋一转,“只是伯父还有一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薛瑾以为林冏所要交待的内容无非是老人管教后辈时的陈词滥调,摆手推辞道:“不当讲就不必讲啦。”
林冏并不理会薛瑾的大意,他小心翼翼陪笑道:“只是这些话,既然说了,便希望不会污了礼王殿下尊耳。”
薛瑾也察觉到林冏的异常之处,他圆圆的一双杏眼眯成了细细弯弯的新月,神色也凝重三分。
“但说无妨。”
“这位傅少衡傅大人,原本是荆襄人士,家中世代郡吏算得上南郡望族,母家江氏也出身闽越一带的杏林世家,倒也是诗礼传家鲤鱼乡123的一对佳偶。后因绍泰末年的国史大狱,傅家受礼部文尚书牵连几乎全家下狱,江家不敢与国史大狱有所牵连亦没有收留他,他便被一个四处游历的惠林法师收养,一年后法师当上京郊法愿寺的主持,他也寄身在佛寺中长大。”
薛瑾如坠云雾:“这些事情与孤有何关系。”
“礼王殿下不觉得”
薛瑾闪着眼睛滴溜溜的一双杏眼,犹是稚气十足:“觉得什么?”
“这样的一个人,比起科举,似乎更应该走释道之徒?”
薛瑾心想,怀抱《兰陵艳史》的傅少衡若是剃了头出了家,会少了多少趣味。
林冏继续道:“之后他受官学资助,在太安十年科考时中了二甲第二名。”
薛瑾言辞中充满欣羡:“当年他不过十八岁,能中二甲已经算年轻有为、实力过人。”
林冏摇头:“殿下有所不知,其实本来是没有太安十年那一次当年科举的,原本太安九年礼部有过一次春闱,结果刚开始锁院阅卷便出了卷库失火的意外,引起当年学子击登闻鼓上书陈情。之后天子为平士林之怒,授意礼部太安十年加试一场,这才有他傅少衡平步青云的机会。当年伯父与白老太师同任主考,两位大人原是一致同意点他进一甲,授他‘探花’名次。”
“那为何最后傅子平只得了二甲?”
林冏看着薛瑾,声音平静无波:“因为太安十年那届科考其实是天子在幕后决断,三甲名次皆是由天子钦点,是皇帝陛下,将他从一甲硬生生降成二甲次名。”
薛瑾仍旧不明所以:“这是为何?我听说父皇也是非常欣赏他、留他在身边当了多年的起居舍人。”
“确实如此,也正是陛下,科举一月后选官考试便将他从庶吉士选拔为学官。一年后又将他从翰林院里的一个普通学官擢升为国子博士,在国子监书库打扫整理了两年古籍后便被提拔进秘书省当上了校书郎、又在随后不到半年的时间内将他擢升为集贤校理、升起居舍人。”
薛瑾思索一番,终于察觉到林冏闪烁其词的异常之处:“照这般平步青云的仕途走势,他岂不是过不了几年就该入内阁奏尚书事?他才二十多岁,尚不到而立之年。”
林冏看着终于开窍的薛瑾简直想拍手称庆:“殿下说的不错。少年时由科举入仕,经历史馆翰林国子监秘书监之后由秘书省入内阁,似乎已经是本朝文官中一品大员的仕途套路,绍泰年间的夏丞相、张尚书莫不是如此。
“可此时陛下偏偏褫夺了他的官位,将他从秘书省调出,还应了殿下之求允许他来做礼王府中一个小小詹事。”
薛瑾想通后悚然一惊:“林主事的意思是,傅少衡此人”
“不错。”林冏神色凝重,也让一直无忧无虑的林怀集觉得兹事体大,堂兄弟俩的一脸凝重更让薛瑾胆战心惊。
“陛下之意是看中孤,将心腹调与孤的身边辅佐孤成就王业大事?还是”还是根本不信任他,要将他寻个错过随意发落后提拔贵妃之子,将天下交由别人手中。面对最坏的境遇,薛瑾不敢想也不敢说。
林冏听出端倪,心知薛瑾已经开窍:“伯父托下官一定要说的这一句话便是,请殿下切勿把他当作心腹知己,时刻记住他是个不可深交的外人,其实他也不能算个人,他只是一双眼睛,一双替天子监视殿下的眼睛。”
话音落在薛瑾心中,犹如一道惊雷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