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够吗……“轰——”炮火骤然炸起一片白雪飞溅至墙根底下,霍长庭几乎是下意识的,一把揽过顾长思,将他紧紧地护在了自己的怀里,冰雪交加之间,天地都变得模糊不清起来,只有怀里的顾长思依旧清晰,飞扬的眼尾殷红一片。“师兄。”顾长思揪着他的袖口,“你说过的,你期盼过的,归来今夕岁云徂,且共平安酒一壶。上元节天灯很准的,它不会骗我也不会骗你的,玄门里,师父他们还在等着我们回去,我们会回去的。所以不要赶我走,我们一定、一定都会回去的。”他们两个人头顶都是纷纷扬扬的大雪,在嘈杂缭乱的背景下,霍长庭听见自己的心脏重重地跳动,咚咚、咚咚,那样重又是那样的清晰,恨不得把它挖出来,鲜活地、红艳艳地跳动着陪着顾长思走。但不行。“阿淮。”霍长庭重重地闭了下眼,用手拂去他头顶的雪粒,描摹着他的眉眼,“我也算看过你白发的样子了。”话音未落,他双手猛地捧起顾长思的脸,顾长思双手还虚虚地搭在他的小臂上,就这样,在如此生死一线又千钧一发的时刻,霍长庭捧起他的脸,吻了吻他干裂的唇。不带丝毫情欲的一个吻,却饱含那样多的不舍和难过,决绝与离别,顾长思瞪大了眼睛,满眶的泪水再也忍不住,骤然汹涌而出。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也会是最后一个。因为霍长庭在道别。在对他道别。“不……”蜻蜓点水的一个吻,一触即分,顾长思慌乱地拽住他的手臂,又被霍长庭狠狠推开。“师兄!”“传我军令,开门迎敌!”霍长庭一下又一下地推开他,顾长思一下又一下地去拽他的手。“我也去,别丢下我!”“带淮安王世子走!”“别丢下我!!!”“长思——!”马蹄声杳杳,混乱间无数个人来拽他的手臂,掰他的手指,强迫他从霍长庭身边离开,恍惚间似乎听到了封长念的声音,顾长思根本听不见,只能眼睁睁看着霍长庭从自己的手指中挣脱出去,一把牵过副将牵来的马,翻身上去。“让开!”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顾长思一把掀翻拉开他的人,不由分说地扯过一匹马,急匆匆地翻身上马,城门大开,远处依稀可见狼族兵的影子,如一团密集压迫的黑云倾轧在皑皑白雪的平原之上,带着必杀之势冲着嘉定关裹挟而来。霍长庭的身影立在最前方,反手持长枪,宽厚的肩膀挑起那最后的防线和骄傲,寒风抚过他的头顶与发尾,整个人孤高又无畏。“回去。”霍长庭连个头都没有回,但顾长思听清了,“这是军令,事不过三,再让我重复一遍,以军法处置。”顾长思紧紧地挽住了缰绳。霍长庭看都不看,反手持枪柄,一把将顾长思从马上扫了下来!
跌落的疼痛、被推开的疼痛在漫漫霜雪里几乎可以消散不计,顾长思刚想起身,一把被人扑在地上,于是他用手去抓去闹,用尽一切力气往前够。“长思,长思,听话。”封长念紧紧拉着他,“听话,长思,我带你回去,走啊,听话!”顾长思什么都听不见。“师兄!”他如泣如诉地唤,霍长庭自始至终都不曾回头,那柄扫落他的长枪重新调转了方向。“师兄——”霍长庭双腿一夹马腹,浩浩荡荡的大军整装待发,奔赴既定的结局。“霍长庭——!!!”那声嘶力竭的一吼,那孤注一掷的悲啸,被朔风扯破了嗓音,又被悲伤绝望灌了满怀,顾长思匍匐在地,冰雪冻住了他的掌心,他的手指开始僵硬僵直,够不到了,真的够不到了,他没有办法了,他动不了了。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再回头、回头看看我吧……霍长庭身影僵了僵。顾长思努力地瞪大眼睛。那个人的身影是僵了僵,但也只是僵了僵,似乎踌躇了一下,但那微不足道的停顿不足以让他回头,更不足以让他回来带上顾长思和自己一起奔往前线。他走了。顾长思的手掌无力地攥住白雪,又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从指缝间融化坠落,越握越坠落,到最后满手都是shi淋淋的雪水,什么都没有留下。霍长庭也没有留下。最后一眼,不过是霍长庭略略侧了侧身子,稀薄的天光勾勒他的侧脸,风雪又为他带上了一层面纱,模糊不清、分辨不清,他甚至都不知道最后霍长庭那双眼睛,到底在看向何方。不会再有人回来了。风雪之间,不会有人再回来了。大军在他身边走过,封长念紧紧地揽着他,顾长思跪坐在那里,已然哭不出声音,他像是无根浮萍,又像是被人抛弃的一粒尘埃,手掌被坚冰凛风划出一道又一道道鲜红的口子,动一动手掌都疼得撕心裂肺。十指连心。他的心脏鲜血淋漓。裴敬说得分毫不差,霍长庭带着三万将士拼死抵抗,最后真的只有三天。腊月十八夜,弹尽粮绝,霍长庭心知不能让这些兄弟死得无声无息,拉了个士兵过来,他看着那士兵的面庞,灵光一现,想起了那个牵着老黄牛的中年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