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挥剑夺走他们性命的自己都忘记了那些罪有应得的人、那些被朝廷抹杀的人,那他们的死为天下带来的益处,还有谁能替他们看见?江玄接受了秦鹤洲的选择,拿着银针坐到床头。秦鹤洲依旧还无法起身,看着他苍老的手,忽然叫了一声父亲。江玄颤了一下:“怎么这样突然?”话虽问着,但依旧因秦鹤洲突然认下自己难掩喜色。“因为我也觉得,从前的事改变不了,都不重要了。以后才重要。”秦鹤洲说,“我现在,是不是总算有家了?”“巫医谷永远是你的家。”进入巫医谷半月,赵鸣筝终于在江玄的脸上看见了笑容。银针落下,秦鹤洲缓缓闭上眼睛。有家了呀,挺好的。 完结秦鹤洲的记忆稳固下来后,便和赵鸣筝一同开始了缓慢且艰难的行走练习。在床榻上躺了两个多月,双脚踩在地上的感觉竟已显得陌生,秦鹤洲行走时怀着忐忑,但脚下似乎感受到了久违的自由。韦秋几乎每日都过来,帮着秦鹤洲重新练习行走。赵鸣筝膝盖恢复得不错,但走起路来也依旧使不上力气。“师父,我好像一下子提前看到了五十年后的场面。”赵鸣筝扶着拐杖,看着被韦秋搀扶着挪动的秦鹤洲,“两个步履蹒跚的老头,相互搀扶着,就这么过一辈子。”韦秋笑道:“现在搀着你师父的人,可是我呢。”秦鹤洲笑而未语,转而询问韦秋之后的打算。“能有什么打算?”韦秋说,“本来想在这儿留到人家赶我俩走,再往邻国去。现在好了,我住你家,总不能再被人撵走吧?”“当然不会,你和周小将军想住多久就住多久。”秦鹤洲与韦秋是患难之交,如今韦秋与周桐短时间内再不能迈入中原,即便自己与江玄感情没有那么深,但秦鹤洲清楚江玄会看在自己的面子上让两人继续住下去。“那我就不客气啦。”韦秋大笑,“当时捡你的时候我就跟钱青那小子说过,别看你看着落魄,搞不好以后能给我来个千金相报。你看,这不就来了吗!”韦秋又询问秦鹤洲之后的打算。赵鸣筝忐忑地瞥向秦鹤洲,即便拼命安慰自己,秦鹤洲不会抛弃自己和月娘,但内心深处仍隐隐有会被舍下的不安。
如今的秦鹤洲摆脱了羽春楼,也拥有了亲人,自己与月娘,都曾不同程度给他带来过苦难。秦鹤洲如果想要放弃掉他们,也是合情合理的。“先回徽州吧……月娘还在那儿,还得去看看李师傅。”秦鹤洲毫无犹豫地说。赵鸣筝终于松了一口气,甚至鼓舞之下快步走了好几尺,走了几步后又后知后觉差点摔跤。秦鹤洲一直在巫医谷内呆到了年节。少谷主隔几日便会来为自己这位长兄扎针调养身体,江玄也常来诊断,师徒二人齐心协力下,秦鹤洲的身体虽不可能恢复到从前,但终于不再弱不禁风。新年过后,天气转暖,秦鹤洲也提出了离开。离谷前,少谷主偷偷将秦鹤洲拉到一旁,叮嘱道:“兄长以后一定要常回来,多陪陪师父。”秦鹤洲应下,朝他保证,接了月娘安顿好一切后,他们一定会回巫医谷来。“因为这里才是我家嘛。”秦鹤洲说。少谷主笑了,从怀中掏出自己缝的香囊,说是加了草药调配的,能防蚊虫,让给月娘带着。江玄远远站着,咳了一声,示意少谷主快些回来。秦鹤洲快步往回走,来到江玄面前。“怎么,反悔不打算走了?”江玄没好气地说道。秦鹤洲说:“那不成,得把你孙女接来。”“让你的好徒弟去不行吗?”倔老头不愿承认自己舍不得儿子,只怪自己那徒孙没个成算,把刚出生的月娘丢在徽州。“不行。”秦鹤洲看着站在远处的赵鸣筝,“我一刻也等不了。”月娘出生至今,他还一眼都没见到过,赵鸣筝也只陪着小丫头呆了几天,两个为人双亲的人,连孩子的性格脾气都不知晓,实在太说不过去。江玄原本对赵鸣筝还算有着几分好感,可自从发觉了自己那折腾人的徒孙不单是徒孙,还是儿媳以后,如今却横竖再看不顺眼,远远见了就头疼,瞧到赵鸣筝朝着自己挥手,干脆扭了头过去,打发秦鹤洲赶紧走。抵达九涧镇的第一晚,赵鸣筝从大堂要了坛酒,给秦鹤洲和自己都倒了满碗,饮了半碗才敢开口问道:“你为什么不恨我?”秦鹤洲见这阵仗,就知道赵鸣筝肯定憋了很久,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同自己细聊,今日好容易离开巫医谷,两个人聊什么也不怕被旁人听了去。“我们的关系是不是很糟糕……”秦鹤洲说,“同床共枕那么多年,你不懂我,我也不懂你。”他一厢情愿地以为赵鸣筝可以忘却失去亲人的痛苦,赵鸣筝也一厢情愿地觉得自己会因他的所作所为怨恨。“你该恨我的。”赵鸣筝说,“我曾经毁了你的一切,你于情于理,总该恨我的。”“就像你恨我那样恨你?”秦鹤洲问。“难道不应该吗?”赵鸣筝猛灌下去了几大口酒,爱需要尽力浇灌,恨才是天经地义,秦鹤洲当然应该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