馆长拍摄纯熟,只不过那双如透冰般的眼眸,总间隙落在游纾俞脸庞上。去暗室洗照片出来,听冉寻要求的命名,在照片袋外写下冉与游。游字本该书写顺畅,但女人怔神间,中性笔泅出一团黑墨,染污纸袋。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一幕。冉寻说了什么,引得游纾俞笑起来。她今天穿了件颜色柔和的西装,眉眼隽秀,望着身边人,不自知地浅弯着唇。馆长更换新的照片袋,递给游纾俞。目光眷恋地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又不敢过多注视。直到听见对方道谢后与回忆里的人明显不同的声线,才像梦醒。依旧多此一举询问:还有什么需要吗?没有了,谢谢您。话音落下,游纾俞才发觉,馆长不知何时红了眼眶。口罩遮不住她眼角显而易见的灼痕,望向她时,新雪一样的眼眸,因无数期望后失望的反复,变得隐忍而晦涩。我有东西想给您。游纾俞忽然开口。她拉着冉寻回家,在行李箱中翻找,从票据夹里取出一张逾期的话剧票,匆匆赶回照相馆。推开门时,馆长已经脱掉了厚重风衣,摘下口罩、帽子。窗外透射进来的冬日光线在她脸庞红痕处起舞,依稀能看出她从前的姣好容貌。接过游纾俞递来的话剧票,放在指间把玩,听见她问自己是否姓祁,忽然笑了一下。我不姓祁,也不认识您,女士。抚摸着票根处的游盈二字,将脆弱的纸张叠起。并不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游纾俞还是将这张票存放在了照相馆里。目送馆主将票孤零零放在桌上,独自走进暗室。黯淡的红光里,空气中牵了几道细绳。密集的木夹,挂满了女人的照片,唇畔笑意如脉脉春风,定格在早已数不清年限的过往。为游纾俞过了她的二十九岁生日后,回国后,两个人的第一件事是去看望李淑平。在国外的这几个月,照料老人的阿姨时常给她们打去视频。视频里,nainai的状态很好,头发虽花白,反倒像个孩子。迷恋上折纸,一张彩纸能把玩一整天,最近又重拾数独书,看得津津有味。
只不过冬春换季,生了一场小感冒,到医院住了几天。游纾俞隔日买了水果篮,带冉寻去探望。细致削苹果时,冉寻将她们在德国登记的那纸文件拿出来炫耀,nainai,没想到吧,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我把您的乖孙女给拱了。李淑平看不懂德语,她就带着老人的手,一字一句地给她翻译。听了这句忘了上句,也不厌其烦,耐心重复。老人干枯遍布皱纹的手摩挲纸张,看看冉寻,又侧头看床边垂眸少言的游纾俞。或许理解了,又大概一知半解,糊涂地只顾笑。小俞,别忘记辅导小寻功课,她高数分太低。垂垂老矣的人,连声音也一并衰弱。说着文不对题的话。游纾俞眼眶微涩,削着苹果,轻声答嗯。她仍记得去年为李淑平庆祝生日时老人的模样,Jing神很足,还能倚在餐桌前,与她和冉寻聊几个小时的天,不觉疲惫。可相册每翻过一页,老人的皱纹就更深一点,她的记忆可以无限停留在那个盛夏,躯体却不行。她想起李淑平从一片狼藉中带走她时,才刚过五十,穿着水洗到泛白的秀净衬衣,掌心干燥温暖。在尚未修缮的故居里,下班回家,为她做好一桌晚餐。温蔼地朝她招手,说像她这样乖的孩子,应该奖励。也会担忧她找不到朋友,在冉寻来之后,又惊又喜,宠她们如自己的亲孙女。她曾说: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只要能看着你们顺顺利利走到一起,nainai就高兴。直到今天,当她与冉寻果真跨越阻碍,走到老人面前,对方却已衰微到听不懂她们的话。冉寻上前几步,挡住女人失落目光。怎么还带揭人短的呀。她佯装不高兴。闹了一会,承诺以后每周都来探望,惹得李淑平笑起来,才体贴问:nainai,快到傍晚了,你和小俞想吃什么?我出去买。游纾俞将苹果切成小块,看老人不再明亮的双眼浮现宠溺,拉着冉寻的手和她交代。要一碗玉米rou馅馄饨,还有黑芝麻汤圆。都留给nainai,我们回家吃。游纾俞望向冉寻,轻声开口。冉寻答了句好。离开前带上门,看见女人拾起被褥上的数独书,耐心陪李淑平解闷。去街边的餐店买了馄饨和汤圆,排队人数不少,一直等待到街头路灯亮起,才拿到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