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忱关上七零八碎的数据库,想起宋边霁和机器人2603好像认识,决定换个思路:“需要建议。”宋边霁怔了下:“建议?”被他牵着的2603点头。一板一眼。还真有点像个小机器人。宋边霁看了他一会儿,灰色的眼睛透出点笑,摸摸他的头发:“好。”宋边霁说:“我来负责建议。”他带2603去洗漱,年轻的机器人做起这些事,很简洁规矩,没什么多余的动作,每一步却又都细致。这样有些矛盾的习惯,交织在一起,变成某种独特的有条不紊。……偶尔也会有一点不那么像机器人的地方。2603站在洗手池前,低着头玩香皂,把白花花的绵密泡沫从虎口指缝压出来,调整造型,弄出一朵不太像的泡沫玫瑰花。这种时候,就叫人要花点定力,忍住不能打扰。不能摸脑袋,不能揉头发。宋边霁假装没看到,放轻脚步转向厨房,去把早饭上桌。2603原本也不习惯说话,家里很安静,恒温系统徐徐送着风,桌上除了热好的包子,还有鸡蛋汤。很简单的做法,就是那几样有咸酸辣味的调料、滚水下鸡蛋搅散,滴两滴香油,味道就很好。年轻的机器人坐在桌边,手洗得很干净,捧着热腾腾的rou包子,在鸡蛋汤冒着白雾的香气里,一口一口咬着吃,每三口喝一小勺鸡蛋汤。机器人不靠进食获得能量,也没有饥饿感,吃东西只是为了获取感受。2603吃得仔细,速度自然就不快,咀嚼的时候,腮帮微微鼓起一点弧度,很软,跟着动作微微变化。暖色调的灯光下,垂着的黑眼睛干净透彻,有种活着的错觉。察觉到始终注视自己的浅灰色眼睛,庄忱咽下最后一口包子、最后一勺汤,抬起头。宋边霁给他添了点鸡蛋汤,摸摸他的头发:“再吃一点。”“装不下了。”庄忱检查内置的集尘袋,他被恶作剧改造成家务机器人,袋子容量本来就不大,是用来吸尘时集灰的。宋边霁点了点头,自己喝了那碗汤:“想不想去散步,消消食?”机器人也用不着散步消食。庄忱用2603仅剩的数据试了试,发现有反应,再看窗外,将落未落的残星如血,炽烫的晚霞把天边烧得火红。这是颗大气层相对稀薄的星球,昼夜温差极大,气候恶劣,生存艰难,但不得不承认……景色很美。很美,恒星坠落的时候,像是要把天空熔化。
机器人2603点了点头,把擦干净的手抬起来,交给冤大头的收货人。2603的死亡其实很平常。很没什么波澜——那次失败的任务并没立刻杀死他,他用破铜烂铁、废零件和铁线临时修复了身体,去医院的时候,还曾经被副队长卡修斯质问。那之后,2603回到自己的住处,尝试计算出治疗克洛的轨迹。不太成功。不仅仅是因为他和主角团疏远太久,缺乏克洛的相关资料,也是因为中央处理器开始失控。他的脑海里展现出的轨迹,开始不受他主观意愿控制。那些轨迹和别人无关,是他的——他的死亡,很多种可能,这其实是种危机预警机制,代表机体已经到了性命攸关、相当危急的时候。数不清的轨迹里,他在最后三十天,被恶作剧改造成负责家务的居家型机器人,被寄给同一个地址,同一个人。那是些很不错的梦。任何一个人,在临死前能做这种梦,大概都会觉得满足。2603忍不住做完了那些梦,醒过来,身边很安静。很安静,落下来的恒星在烧,烧得满眼红烫,像是只要掉进那片光里去,就能熔成灰烬。2603想去散散步,但他发现自己爬不起来,身体的每个角落都在灼烧,却又寒冷异常,力气融化消逝,知觉溃散。……也就是这样。并没有发生更多的事了。凡是定制了死后机器人的,厂商都会监控客户的生命体征,发现芯片报警,自然会去接手处理。2603变成机器人2603,扔在仓库里两个月,漆黑安静的地方很适合休息,日子不难过。第三个月,他又一次被送到无数个轨迹指向的地址。喝了姜汁可乐,睡了好觉,吃了包子,在傍晚散步,日子更不难过。恒星西沉,天色开始暗淡,温度迅速下降,无处不在的寒气涌上来。庄忱想关掉温度感知模块,被宋边霁拦住,相当厚实的外套压下来,把机器人整个裹在里面,暖意一瞬间又盈满前胸后背。宋边霁去给他买热牛nai,他们停在一片没什么人的废弃工地,高架在风里微微摇晃。2603走到高架的尽端,坐下来,重新梳理了一遍记录里的轨迹——所有轨迹都表明,共处30天并不是个最合适的选择。每条轨迹的尽头,宋边霁都在第三十天选择折返,这成了个无穷无尽的闭环,宋边霁被困在三十天里。有多少条轨迹,就有多少个三十天,以中央处理器的算力,轨迹最终的总量难以估计。应该放宋边霁走。2603低着头,让系统变成的星星落到手上。系统今天发了两万封垃圾邮件,塞满了主角团的邮箱,从第26个字母“z”一直到第3个字母“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