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机器人靠在沙发里,同样有点困惑,微垂着头,看着握住对方手腕的手关节。这大概是中央处理器里的遗留代码,一个人生前的习惯,哪怕在转成数据后,也多少会遗留到机器人身上。或许他们这个角色生前有轻微的分离焦虑。庄忱找了找相关驱动,想要把手松开,还没有明确进展,被握住的手腕转了转,宋边霁已经蹲回沙发旁。“可能是进水了,或者电量不足。”宋边霁和他一起研究:“抓握是基础反射程序,中央处理器通路受阻,机械关节会触发基础活动。”术业有专攻,程序员说这个,的确有不弱的说服力。庄忱有点好奇,找了找窍门,自己把手指一根根掰开,还冤大头的收货人自由:“好修吗?”“好修。”宋边霁说,“小问题,很容易就能好。”他看着机器人收回那只手。虽然不需要休息,但机器人的电量相当匮乏,靠回沙发上,眼皮就坠沉下来。……照顾一个机器人不难。系统没忍住,研究了一会儿老式游戏机的工夫,宋边霁已经换了衣服回来,手里拿了套新的家居服。很可疑,这个世界的绝大部分人,应该更惯于使用睡眠舱。家居服恰好是庄忱的尺码……就更可疑。宋边霁是独居,会住在这种地方的人,多半没有亲人朋友。不论怎么看,这个被恶作剧选中的收货人都不像是第一次认识庄忱、第一次见庄忱。可庄忱明明对目标人物没有印象。系统刚放下的戒备又升起来,难以实体化的数据流绕着古怪的收货人打转,试图发出威慑。可惜这是现实世界,数据能做的微乎其微,效果几乎不存在。宋边霁半跪在沙发旁,扶着机器人,靠在自己肩头,帮安静沉睡的机器人换衣服。他的动作有条不紊,看起来并不是第一次做,知道怎么让怀里的人不滑倒,怎么整理妥当领口和袖口。清理带进来的酸雨、把换下的衣服泡进保持剂里,同样迅速流畅,没有多余动作,像是在什么家政培训班里出来的。系统盯了他几十分钟,总觉得有点违和又有点熟悉,翻了好一会儿数据对比,终于想起这种感觉从什么地方来做这些事,宋边霁的习惯、流程、顺序,都和庄忱保持了高度一致——因为那种“不理解但应当这么做”的感觉太强,偶尔漏掉一步,或者被打乱了流程,甚至还会一板一眼地折回去重做。比如熬姜汁可乐的时候,因为被好几个电话打断,宋边霁至少重开了五次火、重切了十块姜,用掉了三大瓶可乐。“……的确没有遇到。”
宋边霁最后选择了戴耳机,回答电话对面的人:“你们再找找,别着急。”电话不知道有什么加密程序,系统没办法入侵,耳机又半点声音不漏,听不见对面说了什么。只知道几次的来电号码都不一样,问的内容倒是大致相同——之所以这么判断,是因为宋边霁回答得一模一样。“没遇到”、“别着急”,“我还有事,就不去了”。听不出什么语气,硬要对比的话,还不如蹲在沙发前面,和机器人说话更有温度。挂断电话的宋边霁回到小煮锅前,继续熬给庄忱的姜汁可乐,暖和的灯光下,瞳孔依然是种冷色调的灰。这种灰色像是硬质金属,哪怕盯着翻滚的可乐,热腾腾的水汽上涌,也并不能让这种一言不发的冷硬有什么改变。直到宋边霁对着秒表,总算卡准了一次完美时间,抬手关火,把熬好的姜汁可乐端出来。……庄忱还睡在沙发里,没动过地方。要动大概也很难,毕竟机器人没有电就寸步难行……至于没有电的原因,大概也不能责怪收货人。宋边霁拿过那条毛毯,放轻动作走过去,盖在他身上。沙发里的机器人很安静,微低着头,一动不动阖着眼睛。额发遮住破损的电路,浓深的眼睫低垂,脸色淡白,软和的厚毛毯盖到下颌,几乎有种尚在少年的错觉。暖色调的灯光下,很难看出端倪。像是个体力Jing神都透支到极点,就这么睡着的人。还活着的人。宋边霁摸了摸他的头发。机器人睁开眼睛,残余电量很难支撑更多的防御举动,庄忱看着身上的毯子,找了找声音模块:“怎么没充电?”“没找到充电口。”宋边霁问,“是隐藏款式的吗?”……问得好。庄忱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系统已经替他扫描过了,同样一无所获,有点紧张:“宿主,我们这个机器人好像确实忘了预留充电口,要不要联系总部——”说到一半,微弱的电流忽然淌过线路,像是往身体里灌注了点无形的力气。宋边霁的手停在他的额头上。庄忱好奇:“怎么回事?”“生物电供能,也叫接触供能。”宋边霁解释,“我试了有线充电、无线充电和太阳能供电,都不是,就剩下这个。”人体自身携带的生物电,通过外壳收集电量,只要碰触就能充一点电,拥抱充得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