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中,天一生水,东风解冻。
严清江离了落龙山后,先由陆路到了江南,再行水路。
荆江如九曲回肠,其险犹胜长江。严清江幼时长于江南繁华地,自然不会贸然雇船。他等了几日,等来一艘未曾满载、又有江上打磨了十余年的老船家的大船,这才登船。此船胜在稳重,便失了快捷,以他大致估算,至宜都约莫要行十五日。到了宜都,还需换乘小船,再行三四日才是云梦泽。
这一日风浪不兴,船却陡然摇晃起来,似是船家突兀改道而行。严清江心中一动,悄无声息出了舱房,去向船头。
三艘楼船气势汹汹直冲而来,为首一艘打出独有的旗号,呵令诸船退避。
一见这三艘气势磅礴裹了铁甲、拍杆nv墙等物一应俱全的楼船,严清江心中微叹,仔细打量起来。大楚长于水战,他一眼便认出那是经由大楚楼船离鸾修整而来的楼船青龙。秦人多马战、步战,少有水战之时。秦楚交战之处,大楚水师战无不胜,与秦人各占半壁江山。可惜荆门一战,秦人抢去一艘离鸾,谢明时便藉此绘出了青龙图纸,秦人这才反败为胜。
楼船戒备森严,船上甲士皆携弓弩。甲士身披黑甲,当是武安君嫡系无疑。严清江目力过人,瞧见还有五架被誉为仙人亦可杀的s日弩。按理西秦一统天下已有五年,又尽毁天下之兵,何须如此小心翼翼,不仅搬出了乱战中杀伐最多的武安君麾下士卒,就连春秋乱战中也只造出了五十架的s日弩都搬了出来——齐地已然生变,哪怕秦帝是为了宣告天下他仍有余力也不该如此。
——除非楼船上所载物事重要到了秦帝不顾北齐乱局的地步。
严清江虽为楚人,却不得不承认秦帝确实雄才大略,先帝输之太多。可秦帝已有六十三岁,日渐衰没。他膝下有三子,次子文采昭着,不足为虑,长子宽和温厚,有贤明之风,三子善战,此次齐地民变便由他率军。长子与三子都有臣下拥戴,无怪乎十年前坑杀术士的秦帝反而打起了仙术仙方的主意。想来这三艘青龙楼船,便是护送寻觅到的仙药或是术士。
宜都往来便利,因而在江南这样的繁华地里也能排在前头。其中东西二市尤为富庶。西市贩售日常所用之物,东市则是达官贵人出入之所。
严清江不过一身青衣儒衫,但他风姿特秀,宛若日月,行止从容不迫,行于衣冠繁丽之中丝毫不引人怀疑。
东市僻静处有一家店铺,售卖古物,高挂了“心斋”二字做牌匾。这两个字风骨丰丽,一看便知是名家所书。
严清江进了店,便有小伙计走了过来,谦恭道:“不知先生要看些甚么?”
严清江道:“要一本书,一道符。”
小伙计神se微变,又道:“哪一本书?哪一道符?”
严清江微微一笑:“一本古人书,一道心止于符。”
小伙计利落道:“先生稍候。”他一转身就进了内室,少时出来后对严清江说道:“先生请入内室。”
内室极为雅静,壁上悬挂着一幅雪中行舟图,案几的一侧坐着心斋的掌柜。他一身布衣,像是教书先生而非掌柜。
严清江在他对面坐定,他开口道:“宜都王极,敢问先生可是严氏名清江者?”
严清江温言道:“正是夷远。”
王极道:“严先生登门,可有要事?”
严清江道:“陆先生可曾有过嘱咐?”
王极虽然客气,却冷冰冰道:“先生有命,若非有x命之危,否则绝不过问山下之事。”
严清江心中一叹,淡淡道:“确该如此。劳烦为我雇一小船,备足五日之需,无须船家。”
王极道:“不知几时需要?”
严清江道:“明日。”
王极一口应下,约定明日辰时在码头上交付。
王极乃是陆清宴昔日埋下的谍报之一,即便陆清宴多年避居落龙山,依旧将宜都的谍报打理得滴水不漏。
次日辰时,严清江便见到了一艘乌篷船。船身稳妥,船舱内备了一应事物。严清江足下一点,轻飘飘落到乌篷船上,告辞后长篙一撑,轻捷悠然地荡出了码头。
天风日朗,严清江循着谍报上绘出的路线,向着那座无名岛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