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齐魅卧于榻上辗转反侧,脑海里反复回想着白天山洞中、他与餮的对话,隐隐揪心,阵阵袭来,叫他夜不成眠。
当时,齐魅替餮擦拭身躯。虽然夏日里shi了身子,别有一种清凉爽快,可齐魅还是坚持要替餮擦干,生怕他着了风寒。餮心下觉得好笑,他又不是凡人身,岂会轻易生病?
可他没有拒绝,既是齐魅心甘情愿的碰触,他自当理所当然地享受。谁又能拒绝得了,美人玉掌纤指的悉心伺候呢?
细腻柔滑的绢帕,自男人光洁健实的裸肌上拭过。那帕子上,绣着一枝毫不染尘的青莲,旁边缝着一个“魅”字——齐魅再熟悉不过了,那是过去,在南馆中,扮作小厮的餮,亲手替齐魅浣洗过的。在午夜梦回的惊醒时分,餮曾倚在床边,用它替齐魅拭过香汗。没想到,男人一直将它贴身保管至今。
一束阳光漏下,洒在餮的肩头,齐魅一边欣赏阳光下晕着的蜜色,一边柔声问道:“它经常这样跟你说话么?”这个“它”,自然是指的饕。
“嗯,”餮点了点头,任齐魅的手,从他的腹上划过,又引来怪舌的一阵sao动,“它是我附在我身上的异兽。我也不知,它从何而来,自我死而复生的那天起,它就出现在我身上了”
“死而复生?”齐魅立刻抬眼,含着惊诧望向餮,“你曾经,死过一回?”
圣人云,“死生之外,再无大事”,可对于餮来说,似乎连死亡,都算不得多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男人笑得淡然:“是啊,是死过那么一回。”
齐魅闻言,心头一揪,忙追问:“怎么会?”
“顽疾而已,随我母亲。”餮的语气,听似不在意,实则隐含着一丝伤悲。
齐魅听出来了,忙说喜欢餮,想要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事情。餮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他的身世,娓娓说与了齐魅听。
餮的生母,是个大户人家的妾,身体不好,不幸早故。父亲本就有正房,妾室死后,很快又收了伺候她的丫鬟填房,因而对他母亲的死,不甚伤心。当然,餮原本的真名不叫餮,齐魅问他叫什么,餮摇摇头不想说。他说,那已是上辈子的事了,与他早无关系。这一辈子,他就叫餮。
父亲怕餮遗传了母亲的孱弱,逼他习武,他踩水捞起香囊的轻功,便是当时的师傅教的。可他过了弱冠之年,身体还是现出了顽疾征兆。父亲知道药石无用,且他不缺继承的儿子,因而很快放弃了医治,找了一副棺材将他埋了。
正房夫人不许他埋进祖坟里,找了个风水先生,打点了银两。先生胡诌说,餮是八字冲煞,进了祖坟怕是要晦及其余子孙的。父亲一听,生怕餮再克死其他儿子,差人随意找了一处偏远的村落下葬。因此,餮恨极了张天师之类的骗子,当初故意出掌吓他。
餮说,死了的感觉,就像是做了一场深沉的大梦。他的身子进入了一片黑暗中,意识也是。虚空中,脑海里响起了一个声音,那东西对他说,他命不该绝,因为他是饕餮,他是与天地同寿的上古邪神。
当他再度醒来时,腹上便有了一根蠕动的东西,背后生出了一只会动的怪目。他只稍抬手,略动心念,压在上方的棺材板,便应声而破,他从地下破土而出,见到了上方的村落里,正在祭祀邪神饕餮。
他明白了,那些愚昧的村人举行的仪式,真的引来了邪神的意识。可邪神没有选择他们奉献的祭品,而是选择了自己,让自己成为了它。后来,他每每见到有人再搞邪神祭祀,总要去搞些破坏,譬如南馆鸨父遇上他的那一次。
“我也不想自己变成这样的!”餮的脸上,难得露出痛苦迷茫的表情,他从来都以玩世不恭的笑,来掩饰内心的无措,“这些年来,我脑子里无时无刻不在挣扎。我究竟算是个什么东西呢?我还能算是个人吗?魅官儿,我也希望我是,我真的希望我是!那样,我就能和魅官儿你尽情结合、白头偕老,不用被脑中、饕渴求的嘶叫,吵得头痛欲裂。可是我清楚地知道,自我断了气、再度醒来的那一刻开始,我早已经不是人了,不是了”
齐魅扔了帕子,用力搂住了餮。他想不顾一切地拥抱他,陪他天荒地老,安慰他心中的孤寂与苍凉。
托身为邪神的rou身,不是他可以选择的;就像两人的敌对立场,不是齐魅刻意忽略,就可以轻易抹去的。但是齐魅偏不信邪,他觉得,既然男人原本不是邪神,就一定存在着什么法子,可以让他复原。只是,他们需要时间,一起去慢慢寻找而已。
思及此处,齐魅从塌上翻坐起来,罩了外衫,向铺撒着水银色月华的外间走去。
今日白天离开山洞之时,餮曾拉着齐魅的手,依依不舍地问他:“一定要回去睡么?今晚你就睡在这里陪我,我保证不让饕碰你,好不好?魅官儿,我想你想了几个月,好不容易见着了,别走好不好?”
当时山上还有诸多杂事,等着齐魅这个家主回来处理,且为了稳妥起见,他还是抛下餮,一人回来了。
此刻齐魅推开门,在心中默默答道:“我也想你。等等,我这就来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