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嗫需地、像当初那个躲在方鹏举背后的小男孩一样，怯怯又忐忑地问道：“等我死后，见到我爹，见到李叔，我可以说自己不是个废物了吗？”
方鹤邻一时证住。
毛四王长吉于是抬起了手。
姜望认真地想了想，但还是这么说：“没印象了。”
“我会找到你的。”王长吉只是这样说。
即使在魂灵的状态，方鹤翎的眼睛亦是血色的，他就那么猩红地看着姜望：“那为什么我每次要跟着你们，你们都不肯带我？”
尽管他已经先一步被张临川杀得干净。
但这一次，王长吉竟然没有那么说。
脑海里转过好多好多的画面。
王长吉总是会实话实说的。
原来第四劫，竟是以这样的方式落幕么？
黄阿湛被斩下的头颅。
感受变得很模糊。
而姜望也极默契地按下一掌，将此身焚于赤焰，用三昧真火将这具所谓的神躯，烧得干干净净，也焚尽了张临川留在此身的所有暗手。
李叔隔着阵法的怒骂。
空茫茫的无生世界，开始崩溃。
“给你一个痛快吧。”王长吉淡声说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所谓“感之无觉，五识如沦，悲之无泪，恨之无心，谓之幽冥”（载于《朝苍梧》）
张临川心中再次生起这样的觉悟。
没有真正来过幽冥，很难理解什么是幽冥世界。
方鹏举孤零零的尸体。
而后连同无生囚笼一起，被王长吉覆掌碾化。
最后姜望和王长吉静默地相对悬立，在他们之间，悬着一个惨白骨柱构成的囚笼。囚笼中的方鹤翎，痛得浑身抽搐，却看着张临川消失的位置在笑。
而他的脖颈被扼住，被王长吉紧紧地扼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一段时间的酝酿之后，这个崩溃中的无生世界，打开了一扇烟光流转的门户，他们并排往里走。
以及最后父亲被雷光电得焦黑的尸身。
却从来没有到访过。
耳边却清晰地响起了一些很久远的对话—一
实话是，你已经死了。现在的残魂也马上烟消云散。你死后见不到你爹，见不到你李叔，你死后什么都见不到，什么都没有。源池那里是一片空。
“去去去，小孩子喝什么酒？杜老二，你要是敢灌鹤翎的酒，我今天非把你胡子拔了！”
“我真的该死啊。”
这时候他竟然好像感受不到无生牢带给他的痛苦了。
他这样喃喃说道，看向王长吉，那眼神已是在等待一个痛快。
姜望略想了想：“只是觉得你年龄还小，不该跟我们一起打打杀杀、以毛四及逛青楼。”
死之将至矣！
唯一有一次，是鹏举死了，你却很得意的时候。
于是神魂也无处逃脱。
幽冥也是去往源池的途径，是死亡荒野中最大的一个营地。所以它并不算是一个纯粹的亡者世界，仍然有生命之火，文明之光。
魂入无生牢，永世受苦，不死不去。
原来人在临死之前，真的会回忆一生吗？
他抽搐着，强行把话说完整：“你们以前在我还没有成为人魔的时候为什么那么讨厌我？
被白骨尊神觊舰、被张临川侵夺、亲手杀死了王长祥的这具身体他当然不会再要。
方鹤翎闭上了眼睛，流泪满面：“王大哥，送我回家。”
手上一用力，已经捏断了这具白骨圣躯的脖颈。
“小孩子凑什么热闹？杀人是好玩的事情吗？滚回去！
幽冥是一个没有知觉的世界，所以进入幽冥世界的第一件事情，是要适配幽冥规则，为自己重新建立&ot;知觉”。
姜望没有想到他最后在意的是这个，没有怎么犹豫，诚实地说道：“其实我们以前，好像从来没有讨厌过你。至少对我自己来说是这样。
“那么，身体还给你。”张临川最后仍然维持了体面，平静地这样说道：“姜师弟，王兄，两位旧友，我们还会再见的。
“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我拿着一壶酒，要跟你们干杯，结果方鹏举把我扔了出去。”
他只是道：“我想是可以的。
无风无雾，白烟袅袅。
陆琰向往幽冥世界已经有太多年。
当然，对于神临修士来说，灵识完全可以完成这个过程。
在这最后的时刻，方鹤翎强忍着万蚁噬心、寸刀刷肉的痛楚，却是转头看向姜望：“我想问”
天上开始落黑雪。
那些让他痛苦不堪的想象，原来从来没有成为别人的波澜。有些事情，并无深意，是他多想。
姜望没有说话，王长吉也没有。
有的清晰，有的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