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信使给我带来了帝国的消息。他带着无尽的回忆和梦幻,搭乘一艘三桅帆船,由一股裹挟着无数鹦鹉的彩风吹送而来。他给我带来了萨克里菲西奥斯岛上的一抔黄沙、一副鹿皮手套和一只用珍贵木料制成、装满翻滚着泡沫的热巧克力的大桶。”
——费尔南多·德尔帕索《帝国轶闻》,第一章,布舒城堡 1927年
夜色中,平缓行驶的黑色轿车上,归卷坐在副驾,为正在开车的林矜读着这段墨西哥皇后卡洛塔的独白。
晚高峰结束的延安路静谧少车,雨滴和着细雪飘在车窗上,在喧嚣了一整日的城市中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她刚刚翻出了这本书的电子版,轻声念了出来。
故事哀悲,叙事宏大,细节处又极具感染力,归卷用哀伤的语调念出这些文字时,仿佛自己也沉浸到了卡洛塔的世界里,缓缓讲述着帝国的往事。
林矜问她为何选这部书,她说:“随性选的。”
人们说大名鼎鼎的比利时公主、墨西哥皇后在马克西米利亚诺被处决的前一年疯了,没能再回到墨西哥。她见证了帝国的缔造,却避开了帝国的覆灭和丈夫的悲惨结局,在亚德里亚海滨的布舒城堡,独自生活了六十年。
人们会问:“那后面的故事,卡洛塔知道吗?”
她知道的。
她知道马克西米利亚诺埋葬的地方。
她记得马克西米利亚诺金色的小胡子的模样。
她知道,帝国,早已不复存在了。
只是“疯”却可以掩盖哀伤,掩盖凄凉,可以带着帝国的记忆,安然长眠。
“……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他们才说我疯了……我听到了你的心跳,听到了第里雅斯特要塞和直布罗陀石山为诺瓦拉号鸣放的礼炮,听到了doe salvu fac iperatore的旋律,又一次听到了克雷塔罗的枪声,于是我梦见,我多么想梦见,马克西米利亚诺,梦见咱们从未离开过望海和拉克罗马,梦见咱们从未去过墨西哥,梦见咱们一直待在这儿,儿孙满堂……”
归卷的语气渐渐急促,念着念着,倒把自己念哭了。
这也是一段卡洛塔的独白,她在怀念马克西米利亚诺,哈布斯堡大公、被处决的墨西哥皇帝、短暂与她相伴的丈夫。
林矜知道,她也许是需要一个能让自己顺理成章哭出来的契机,最好的方式,便是一部悲剧。
借他人的故事,叙自己的伤。
只是这故事,悲到他也有点鼻尖泛酸。
忽然,他听到她说:“我病了很多年。”
他不清楚这究竟是卡洛塔的独白,还是归卷的。
“你知道吗?我的马克西米利亚诺。”
原来是书中的话。
可接着,他就听到了下一句。
“你知道吗,我的林矜?”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原来不是书中的独白。
要怎么答?
他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林矜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可能没有办法专心开车,便将车靠边停下。
这才转过头,迟疑,却面色认真地说道:“如果,你说的是心病的话,我……大概知道一些,很抱歉多年前擅自窥探了你的生活。”
归卷也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想告诉你。”
“也许你听完之后,会觉得我过于敏感,或者格外脆弱。我过去担心,担心告诉你了之后,我们会生隔阂,我担心会把你推远,我担心,久梦之后,仍旧是水月镜花。林矜啊,我真的好喜欢你,刚刚前辈说起“喜酒”,我才发觉我好贪心,并不满足于当下你一时一刻的陪伴,我还想,还想一直跟你走下去。所以,我不想再瞒着了。”
她将右手手掌贴向自己的胸口,又放到他的心口,说道:“我好像,还没有说过,比阿依乌诗。”
比阿依乌诗,在杜拉尔鄂温克语里是,我爱你。
懦弱的蛹终于剥开了茧壳,想要蜕变成蝶。
想要对爱人坦诚。
想要,变得勇敢。
“这样的我,你还会喜欢吗?心中痼疾难以消除的我,你,不会觉得困扰吗?也许,时不时会莫名其妙地哭,无缘无故地难过,你不会觉得对着这样一个人,很累吗?”
她泪眼婆娑德看着他,一句句问出剜心的话。
他温柔地拥她入怀,抚着她的柔发,说道:
“这样的你,我依旧喜欢。不会困扰,不会疲惫。你不敏感,也不脆弱。心病的事,慢慢来。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