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稣,这里恐怕死过人吧。任何人走进来都会这样想的。当他向我坦白这个事实的时候我没有太大反应,他很惊讶。我其实并没有那么理智,我当时大概就是被我脚上那个可以拴住老虎的铁链子给吓呆了。
他给我了点东西吃,然后搬了张椅子坐下来,我席地而坐。他居高临下地跟我聊着天……其实就是他单方面的问讯,而我百分百诚实。我告诉他我的家庭、我的学历,他又惊讶地说我是他的学弟;我告诉他,我半途就辍学了;他说这不太好。
他说“这不太好”的时候的表情很像听说我辍学了的我老爹,他让我感觉最恐怖的时刻就是这一刻。
苏伊·赛德斯本人没有画上那么夸张。他不高壮,看上去大概在五尺七左右,微微发福,但是长相不坏,或者说,挺好的,他挺英俊。我不是在夸赞他。
他有一双灰蓝色的眼睛,他从车窗那里探出头来的时候是孔雀蓝色,在地下室里是鸽灰色。他有一双忍气吞声的眼睛,总是避开视线,眼神闪烁,像一只有气无力的蝴蝶在扑腾。苏伊看上去就是那种你打他一拳他不一定敢还手的娘娘腔,很难想象他会伤害别人。我后来才知道,在我之前和在我之后还有很多跟我一样的金色头发的年轻人,大概就是30岁上下的年纪,他们在这个地下室里被殴打,被塞进烤箱,被强jian。有一个纽约来的小镇警官被撕下了一整张脸,他的脸就放在他的膝盖上,他自杀了。我后来才知道这里面任何一项都完全可能成为我的结局。
为什么只有我活下来?你问我这个问题,我也没有答案。
有可能是因为我告诉他在成为流浪汉之前我是一个诗人。我给他背了我写的诗,他说比那些出书的人写得好,他是第一个赏识我的人,太可笑了。虽然他还说怪不得我会变成流浪汉。
有可能是我第一次摘下脚上的铁链,上楼洗澡的时候,他一边给我刮胡子,一边说我是这么多人里最不好看的一个。
他很经常和我聊天。他说到他的儿子,他很爱他的儿子。他还说到一个画家,一条狗,一个“看那张脸就知道不能跟他来真的”的人渣,我不知道这说的是那个画家还是另一个人。但他谈得最多的是那个离他而去的妻子玛蒂尔达,这个女人抛弃他之后去了纽约长岛、俄亥俄、宾夕法尼亚、夏威夷,阿尔及尔……她每次去的地方都不一样,我没有问为什么,但愿她是个旅行家。
有一次他说因为我知道得太多了,要杀了我。他的枪口顶在我的额头上。
我连忙发誓我守口如瓶。而且,我是个写东西的人,我的话要不就是胡言乱语,要不干脆是假的,没有人会当真。情急之下我说了很多很多话,现在已经不记得了。
他的食指勾上扳机。我紧紧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他走了。他走的时候没有锁门。
——约书亚·怀特,畅销书作家,代表作《真他妈是本烂书,朋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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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走在湖边的草地上,他们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
女孩,小个子,黑色短发,厚厚的平刘海,像科幻小说里的日本女人。她走在前面,不管他们要走向哪里,她肯定是做主的那个。
男孩,棕色卷发,又高又瘦,背着双肩包,手里抱着一只黄色拍立得,拖着脚步走。
“就是这儿,”女孩停下脚步,从兜里掏出一张照片,指给男孩看,“他们把车打捞上来,停在这里。一开始只知道死了司机,没想到后备箱里还藏着一个人,手脚被捆,表情很是绝望。那是司机的儿子。”
“我的天。”
“如果我爸有天打算去死,他搞不好也会这么做。”
“我会游泳,我可以去救你。”
“得了吧。给我拍张照。”
“呃,就在这里吗?”
“嗯哼。”
“可是这里死过人。”
“21世纪了,甜心,世界上是没有鬼的。”
“你知道我没那么相信科学。”
“如果拍到了鬼,我们就出名了,这张照片可以卖很多钱,我们马上退学,拿这钱去环游世界。”
“好,但是不要去意大利。”男孩举起相机。
“意大利怎么了?”
“一想到那些男人会追在你后面‘美人、美人’地叫,我就觉得特别难过。”
“你可以跟他们打架。你会为了我打架吗?”
“我不会打架。”
“你什么都不会。”
“对不起。你愿意吻我一下吗?”
“为什么?”
“因为我真的很爱你。”
“妈的。你把我们的恐怖之旅的气氛完全破坏了。”
她说,但是凑过去吻了他一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