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逐渐变得稀少了,精灵也变得沉默。在望向南方的天空时,他会想起自己过去的梦。仿佛有一种命力盘亘在伊希利恩的土地上,此前就曾向他发出警示,这会儿还在轻声呼唤他。到这里来——山岭在说,河流在说,林中古老的莱贝松在说——回到这里来。他跳下马背,靴底踩进阵雨结束后湿润的草壤里。他将马留在路边,也不多栓一下,反正即便它走丢,他也能用唿哨将它唤回来。他迈向林荫,垂落的树叶尖端坠下水滴,击打在他的斗篷上。他将兜帽掀开,在潮湿的风中深深呼吸。“莱戈拉斯?”他听得身后传来呼唤。他抬起单手摆了摆,示意自己不过是兴致使然要走上一遭。
“在我身上的确发生了一些好事。”莱戈拉斯说。梦影离去了,欢笑与歌声都消失了,森林又呈出本来的颓败模样。他见过这样的侵蚀痕迹,在密林中,在多古尔都附近,在灰色山脉之下,从南至北遍是灾难的留痕。“你应当也知道,精灵会因自身所热爱的事物被侵蚀、毁坏而倍感苦闷,强烈的哀痛足以令他们心碎。”他缓缓说,“如今黑暗笼罩在中洲大地上,战事绵延不休,我的许多同族都会在疮痍间面露悲伤。”
“是我见过的精灵中改变最快的。”人类坦诚道。
这一次他没有在梦中见到死难,而只见到苏生。命运悄然调转了引导前路的箭头方向,呈给他别样的预示。他拨开梦境的帷幔,他闯进热闹而美丽的乐园。他沉浸在此情此景中,几乎忘记了自己的来路。
他往前走,踏过断裂的枯木,踏过裸露的泥土。他从林叶下寻到一条道路,路旁稀稀落落地生着苜蓿草。雨后的路并不好走,他走得深一脚浅一脚,不时有更多水滴落在他的额脸上。当他迈过一段凸出的树根时,他察觉到自己其实是在悄然步入梦境深处。弥漫在林间的静寂被梦的回响给扰乱,他的足边生出百里香与鼠尾草,库露瑁勒达垂落的花串拂过他的脸颊,西尔凡精灵沿着溪流边行走边放声歌唱。他从夏末秋初走回繁茂春日间,每多走一步都深入迷境。复苏的森林在欢迎他的到来,树木的卷须与柔软的藤蔓悄悄挨上他的手臂与双足。好像只要他留得更久、进得更深些,他就能将自己的根须也探入土地。
那是遥远未来的预兆吗?他不能确信。梦境的余晖仍然凝聚于人类之身,令其同时显得沉稳、真挚又年轻。“你还没说完。”人类低声道,眼目中透露
而这男人显然也用得好精灵打造的刀具,迄今没找铁匠帮忙再打一柄剑。他驭马行过河岸边时,刀鞘从他的斗篷底下探出一小段来。它沉默地留在他身边,并不太显眼,但在关键时刻能够救他一命。作为一件礼物来说,这就很好。
有谁踩到了一根掉落的断枝,发出一声脆响。人类从树影中走出,像也不像他认得的那个游侠。人类的面目轮廓未变,但仿佛已被岁月打磨出了更多的成熟睿智,像已经结束了漂泊,像一位伟大国王。他闯进这方梦境里,点缀了它,叫乐园的光辉都向他身上流淌而去。幻象在减淡,白日的梦影正在远离精灵的遐思。莱戈拉斯定下神来,仍然凝视着那双眼睛。
他们一路向南走,经过乏味的平原,经过颓败的森林。在更北边,在丘陵的另一端,本该是刚铎最美丽的花园。如今北境困于末日火山爆发过后浮游的灰烬之中,南境饱受战乱之苦,弯月形的封邑每一年都变得更为枯寂破碎。居住于此的人们还未丧失希望,但也不知时下脆弱的平静还能支撑多长。
人类专注地望着他,神情变得忧郁,又添了些真挚悲悯。“你的心也曾随着应有的宁静一同破碎吗?”
地方时,他并不特别积极地与别人接触。这一次他们不是来动武的,但他还是习惯性地备着弓箭与佩刀。他从幽暗密林带出来的那把长刀仍然挂在他的同行者腰间,在过去的几年里,他都没有分毫要将它收回的意图。
“为任何事。”他认真地回答。
为拾回的箭矢,为无言的星夜,为洛汗的草原,为刚铎的心脏。为试探和邀请,为同行和同归。为连结的纽带与誓约。他的生活变得意外频发,不复过去那般单调平静,也很难说那些波折全都是惊喜。但他是自行选择了这条道路,时隔许久他又再度认清。而他的选择终将回馈给他更多美丽之物,有如当下,在他步入伊希利恩的森林之时,他的心间传出歌吟。
人类走向他,离他更近。“我不该带你来吗?”他听得这样的问话。他知道对方是在真心实意地为他难过。他轻轻摇头,抿起浅笑相应。
“为任何事?”人类小声问他。
“逃避无济于事。”而后他说,“何况萎缩的森林也一样是森林,这一带可比米那斯提力斯那种满眼都是岩石的地方更适合我居住。”人类表情一僵,显得更苦闷了几分。这把莱戈拉斯逗乐。“我不是在怪罪你。”
“我记得你同我讲过,”他开口道,“我改变了一些。”
“我不能否认。”莱戈拉斯回答道,“即使是现在,我也听得见这片土地的悲叹。山丘会崩塌,溪流将枯竭,树木在死去。没有哪一个精灵会在面对此情此景时全然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