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哭啊。”到了月明星稀的凌晨，戚长风好像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白日里那句反驳的话还没有说完。于是他木讷地站在原地自言自语，也不知在跟谁说。
但是现在康宁的状态确实是一刻也拖不得了。不仅孟白凡在短时间内配好解药是冒险，便是关老太医想要强留住他的性命也算一个极大的挑战——哪怕华佗在世也不能为此刻小皇子还能活多久打包票。
还是跑出了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敏捷的关老太医把话讲清楚了——“快！快！小殿下还被金针吊着一口气呢，说不上能顶多久，”这关老太医平时眼皮总耷拉着，做什么事都慢慢的，好像人已经很老了。可是这时候他疾跑了一路，身后五六个侍医都没跟上，人老太医还脸不红气不喘的：
“我们在雾山时，那里天天下雨，大冬天冷得人四肢都要僵掉。但是等我们拿到了鬼鹊子，终于能从雾山返程——那一天雾山毒瘴散尽，头顶上万里晴空，是南平冬天从未有过的艳阳。”
“鬼鹊子可得了？与君逢的解药我已吩咐他们随时预备着了。另一味还要多久？”
都没人注意到燕归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全身上下更比孟白凡狼狈百倍，颈边还有一道醒目的新伤，让人不难想象这人不久前才在雾山经历了怎样的恶斗。只是他心情好像很不错的样子，也并不像一直守在康宁身边的这些人心态那么紧张。
“啊……朕……她……白凡回来了？”皇帝像是脱力了一般把手扶在赵贵妃身上，他想说些什么，但发现自己先要艰难地找回自己的舌头。
实际上孟白凡在这回程的匆匆一路中只是对解药有了大概的方案，并没有十全的把握。如果时间还允许——她更希望能做好万全的准备、并且真正在人身上试药。
只是那时候的望舒宫已装满了失落的魂魄，无人再有关心旁人的余地，恍惚自语的也不独他一人——所有哀凉绝望的情绪都汇在一起，在这凄冷的冬夜一同融进了燃着安神香的暖风。
是燕归。他已经溜溜达达地进去看过小皇子了，出来时看到戚长风还在那傻杵着，保持着被人撞翻时的原模原样。
但是这些“不顶用”的人渐次开始反应过来殿里刚刚发生了什么，而后他们相继陷入一种不敢置信的狂喜中。
关键时刻，别说戚将军这个早不中用了的，便是昔日的皇帝和贵妃、望舒宫大名鼎鼎响彻宫城的大宫女碧涛——这时能顶事的一个没有。
孟白凡犹豫了一下，先用爆发般的速度冲进去看了一眼康宁。她根本顾不上收拾一下自己了——此刻这姑娘衣衫破破烂烂、头上脸上都是土。她就用沾满灰土的手指摸上了小皇子的脉门，倏然之间就对现下的状况了然于心了，然后她一咬牙：“两个时辰必能得的。还请老关前辈在这两个时辰内留住殿下的命！”
“放轻松点。殿下醒来肯定不想看到你这样——说不准他到时候就会因为嫌弃你移情别恋了。那倒也挺好，”燕归话讲得欠揍，但实际上他的态度是从未有过的友好：
天色乍明时，孟白凡踉踉跄跄、被乌衣卫一路裹挟进来时，甫一踏入便大惊失色、面上血色全消——她还以为自己来晚了一步。
然以为自己已经反复设想好了最后的结局，在那一刻，戚长风仍然觉得自己瞬间就魂飞魄散了，除了胸膛里一颗剧痛的心脏，天地间一切都化为虚无。
“怎么回事？你傻了？”戚长风突然才意识到自己还在呼吸。然后他就感觉到自己肩膀被人碰了碰。
第75章 套路 那我就跟他一起走
“你知道吧。殿下他最喜欢太阳。”
陷入同一种狂喜的赵云桥这时已经没有一点点心思再同皇帝冷战，泪水从她红肿的眼眶中夺出，她转身就扑到了徽帝怀里，“她回来了！”赵贵妃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她说她能调出解药！两个时辰，再过两个时辰——我们的孩子不会死了，他很快就能得救！”
天地五感，明烛暖风——这世间的一切好像都从戚长风身上完全的剥离了。此时此刻，他好像已经成了望舒宫里一个没有喜怒的生魂、一个活着的鬼冢。
从没有一个夜晚会如这一夜一样漫长——
新年确实渐渐近了，好像这时终于有一丝尚早的春风随着孟白凡的回归吹入暮气中的望舒宫。数刻前的痛苦、无望，这时像是被一根火线倏忽点燃了，然后几乎以燃烧的姿态扑向一片沉默紧张的狂喜中。
三个擅制药的太医顾不得说话就狂奔到药房跟孟白凡一起研究解药，在路上他们还撞翻了一只呆鹅——就是好像正在慢慢从阴间活回来、还没完全恢复知觉的戚长风。而从孟白凡跑进来再到“哐哐”跑走，莫说跟皇帝见礼，那几乎就是让帝妃众人连插句话的功夫都没有。
而在那之后的十几个时辰，戚长风根本是没有意识的。他呆楞地看着小皇子被人急忙地从他怀里抢走，怔然地听着关老太医声音颤颤地说：“殿下气息未绝，不过恐怕只在今明两日之中”，他游魂一般立在殿里、目睹了一室宫人的痛声和帝妃怆然的哭吼。